徐平安选择的交战地点让双方都感到苦不堪言。
冲锋中的越人武士发现自己很快进入了一个下坡的过程之中,泥泞的路面杜绝了他们再爬上去的可能,只能埋头往前冲,而要想摸到梁军的营门,只有两条小径可走,其他地方不是水潭就是乱石古树,严重限制了越人的攻势,更为可气的是梁军在这些能下脚的地方撒满了铁钉和铁蒺藜,这对于这群从小到大不知皮靴为何物、对草鞋保持着极度热忱的南方武士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虽然不会死很多人,但不时响起的哀嚎声还是影响到了绝大多数南越武士,脚下有钉扎,还要搬开沉重的障碍,面前是梁军的弩箭,越人苦不堪言。
靖边军同样不轻松,身着铁甲的他们几乎陷在泥地里,这就意味着,阵列最前方的两千靖边军武士是没有机会后退的,他们只能用尽浑身解数杀光眼前的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移动,似乎是不可能的。
越人冒着漫天箭雨搬开了所有障碍,踩着铁蒺藜向梁军前列靠近,此时,他们已经丢下了五千余具尸体。
甫一接敌,越人再一次陷入了恐惧之中,这一次的惊惧,是源于无知。
越人熟悉长刀,但他们没见过长成这样的刀。
徐平安算盘打得很响,既然靖边营在泥潭中战斗退无可退,那边要将他们的战斗力发挥到最大,于是乎,他将麾下三百余陌刀手掉到前列,作为先锋队。
大梁的陌刀是军事制造业的巅峰之一,四尺长的刀柄配合足足三尺长的刀锋,让这柄长刀显得头重脚轻,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刀是步战中杀伤力最强的武器了,一刀下去,人马俱裂,全刀用镔铁打造,刀身两侧各有一条狭长的血槽,使得这把长刀用来捅戳时同样可以得心应手。
当越军踉跄着在泥潭中挪动时,最先碰上的便是这群魔神一般的武士,任何防守都变成了无用功,越人往往要付出数十人伤亡才能击倒一个陌刀手。
鲜血开始飞溅,一个个无头的活着残破的不成样子的尸身倒下,淹没在泥潭中,片刻后,士兵们不得不在充满了鲜血的泥潭中搏杀,脚下踩着同袍或者死敌的尸体,用一切可以用的武器将对方杀死。
越人也陷入了狂热之中,陌刀手并没有能阻挡很久,便淹没在绿色浪潮之中。越人拼死前进,与靖边军的盾牌长枪撞击在一起。
这场战斗并没有什么个人的极度勇武,有的只是极为原始的战斗方式,甚至是用拳头砸,用牙齿咬,也要将敌人扑倒,在泥泞的环境与狭小的空间中,移动和转身都是一种奢望,双方的士兵只能站在原地,你砍我一刀,我给你一枪,看谁先倒下,活生生成了一场回合制的战斗意志的拼杀。
梁军毕竟人少,不断被挤压向营寨大门的方向,徐平安和江景元不由得眉头一皱,在草原上的室韦人,收到创伤时便会迅速脱离战场,找机会舔舐伤口,从头再来,可眼前这群越人的战斗意志着实是超乎他们的想象,除了靖边军,他们无法想象还有那支军队能在遭受了三分之一的伤亡的情况下继续向前冲锋,敬佩的同时,不由得升起一丝担忧。
其实也是他们高估了越人的战斗意志,这三万人之所以还能保持一个冲锋拼命的态势,着实是因为,他们和靖边军一样,也退不回去,泥潭不止陷住了身披重甲的梁军武卒,更陷住了人数众多的越人轻锐。
只能向前,不向前,就是死。
靖边营自成军以来第一次面对如此疯狂的敌人,难以避免的出现了不支的迹象,徐平安当机立断,前列的士卒立刻退回营门处防守,大量的弓弩手再次集结,想要阻断越人的追击。
然而徐平安犯了错误,梁军陷在交战与泥潭之中,不是想撤离便能撤离的,越人虽然同样受到环境的限制,但它们身着皮甲,负重要少很多,脱离泥潭也更容易,所以梁军根本来不及射箭,冲出来的越人武士便尾随撤退的靖边军武士到了寨门口,一拥而上,将凌乱的梁军阵列冲散,堵住大门。
自此时起,营寨大门的控制权彻底易手。
大队翠绿色皮甲武士冲进营寨之中,弓弩手不得已丢掉手中的弓弩,抽出腰间长刀,与冲入营寨的敌军捉对厮杀在一起。
失去了远程火力的掩护与环境的限制,梁军人少的劣势被不断放大,起先还是一对二,随着脱出沼泽的越人越来越多,慢慢变成了一对四,一对五,体能的问题也被逐渐放大。
靖边军要败了。
徐平安奋力格开面前越人武士的刀,身旁亲卫抬起短弩,射穿那人胸膛,抽出长刀护卫在徐平安身旁,满身是血的江景元靠在墙壁上,刀被当作拐杖,杵在地上。
徐平安环视四周,能看到的红袍黒甲的身影越来越少,绿色皮甲的身影却越来越多,他深吸一口气,从脚下尸体上拔出长刀,大吼一声:“靖边军男儿,只有死士,无有降兵,”他又劈翻身旁的越人武士,“北境男儿,雄哉虎狼,黄泉路上,把酒言欢!”
“死战!死战!”不同角落里迸发出千余残兵最后的倔强与决绝。
“云帅,徐平安对不起你!”徐平安大吼一声,长刀划了个半圆,切开面前越人武士的喉咙,向后一发力,顶在另一个越人胸膛之上,长刀飞快翻转,捅穿那人脖颈,松开长刀,捡起地上一支长矛,狠命一挥,将面前越人砸飞出去。
越人已经看出徐平安是个大官,霎时间,数十人围上,想要绞杀徐平安在此,瓦解靖边军军心,正当徐平安想要放手一搏时,身后传来一阵高昂的号声与鼓声。
千钧一发之际。
高克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