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喜庆并未传到长城之外,似乎长城不止锁住了春风和武士们思归的心,更将对于边境征人们而言唯一的快慰时刻死死挡在另一边。
当然,此刻他们没有心情去思考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天前,长城外的所有堡城已经进入战备状态,作为如今大梁王朝唯一一支能够真正意义上作战的部队,二十万人的大规模调动,似乎还是在十五年前。
不由得边军不紧张,朔方城冲天而起的火光和黑烟,即使在如墨的黑夜中,也清晰可见。
也仅仅是对他们而言,长城内,似乎是看不到燃烧的朔方城的。
……
朔方城以西五十里,靖安堡。
游击将军云斌站在城头,向东方烟柱腾起的地方眺望,心沉入谷底。
所谓堡城,其实是一种小型的军事堡垒,驻军一千人到三千人不等,军户平时偶尔耕种或放牧,但对于他们而言,训练与杀伐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这也注定了他们与歌舞升平的大梁朝廷有些格格不入。
五日前,北境都督戴思齐抽调了百余堡城的主力,凑成一只八万人的军队,前往救援被室韦人主力包围的朔方城,在城外遭遇埋伏,全军覆没。
云斌不知道自己的老上司有没有死,但他知道的是这已不重要,靖安堡,就在朔方城旁边,对于室韦人引以为傲的轻骑兵而言,两柱香的时间就能到达城下。也因为临近朔方城,担心被室韦人的攻势波及,在抽调兵力时,戴思齐将靖安堡排除在外,这也是云斌唯一庆幸的事。
云斌叹了口气,红色披风在夜风中飒飒作响。两丈高、百余丈宽的城墙上,数百个黒甲红袍的身影在忙碌着,狼牙拍,滚木檑石,盛着金汁的大鼎堆满了城墙。成捆的箭支堆放在垛口,东段城楼的三座城楼上,六架三弓床弩已经拉开了绞盘,一丈长的黑铁弩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黑光,指向东方。
云斌对于自己麾下这三千人是满怀自信的,自从他从南境被调到北方,七个月里,他用近乎严苛的方式筛选出三千人,组成了长城军中闻名的精兵。他很满意部下们临危不乱的表现,但心中总有一丝不安,这也是他一直站在东门眺望远方的原因。
良久,他招了招手,一员同样年轻的守备疾步趋来,云斌道:“徐平安,带着你的协,去西门驻守。”大梁军制,守备官衔正六品,可为一协总领,统五百人。协的编制是大梁军制中最基础的单元,梁军以步兵为主,作战时五百人抱团行动,在对抗蛮族和北方骑兵时能够有一定的克制作用。协之上是营,指挥官为从三品游击将军,一营包含六个协,三千人,如今的云斌正是振武营的营官。
“诺!”徐平安躬身一礼,带着亲兵奔向西门。“罗琦,你去北门,何思敬,你负责南门!”“诺!”“陆琰,林桦,你们守东门,切记,没有我的命令,谁来也不能开城门!”二将对视一眼,齐声应命。“瞿若,你的人负责城内,作预备队,哪处需要支援无需请示,自行决断!”瞿若,振武营中唯一一个三十五岁以上的将官,他曾经做到副总兵的位置,后来得罪上司,被贬到靖安堡做一个小小守备,统领着振武营中仅有的三百名重甲武士,他笑着应是,转身奔赴城中。
“乐平,你带骑兵营,屯驻在东门长街,等我号令,追击残敌!”
乐平和云斌是小时伙伴,彼此极为信任,乐平并未出声,只是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亲兵走下城楼,做最后的准备。
云斌松了一口气,将亲兵队正李虎递来的大氅挂在右臂上,左臂依然紧绷,手握着长刀刀柄,紧紧看着东门外的黑夜,蓦地,他突然开口问道:“有斥候回禀消息吗?”
“回游击,尚未有斥候回营……”李虎躬身道。
云斌心里咯噔一跳,那片黑夜里似乎突然蕴藏着更多的凶险,他转身大声怒斥道:“半个时辰游骑不归,恁的没人通报?”
李虎低下了头,嗫嚅道:“您不是说,游骑远放五十里,一个时辰通报一次……”
“大人,大人!”城头的陆琰大声叫道,“您看,有人!”
云斌心里更惊,他想过室韦人会来靖安堡打秋风,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他飞快的对李虎交代道:“通知其他三门,提高警惕,再告诉瞿若,给我调一队重甲,堵住东门,快去!”
李虎飞也似的下了东门城墙,身影在街边火把的映照下若隐若现。云斌回头,把大氅扔到一旁的地上,双手扶住垛口,探出半个身子,向城下看去,火光并不清晰,但也足以看清大概,云斌不由得眉头一皱。
“尔等何人?休要往前,若是不听,便教尔等尝尝振武营利箭!”陆琰大声叫着,数十弩手集结在城门垛口处,牛皮绞盘转动的声音让人发颤,几十根寒光闪闪的弩箭对准了城下的一片人影,现在城上的人都看清了,城下的人似乎是长城军。
“大人,不是室韦人。”陆琰凑到云斌身边小声道。
“是败兵。”云斌神色漠然。
“大人,要开城门放他们入城吗?”
云斌撇过头,深深看着陆琰道:“我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能开城门,我想,我应该还没有下令。”
陆琰眉头一跳,低头应道:“属下知错!”
云斌又把目光投向了城下,轻声道:“你可知道,咱们的斥候没有一个回来的?”
陆琰大惊,抬起头刚要说什么,只听云斌又道:“戴都督的八万人俱是步兵,在城外硬撼七万室韦人铁骑已是必死之局,那为什么会有残兵活着跑出包围圈?”云斌顿了顿,又道,“我相信戴都督,在他指挥下,长城军还能成建制撤退,但你看看城下这群废物,衣甲不全,深色慌乱,……”
“他们是室韦人故意放跑的……”陆琰神色紧张,“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们留在城外吧?”
云斌神色古怪地看着陆琰,道:“他们是被室韦人碾过来的,室韦人的主力就在附近了,城门不能开,传令下去,……”
云斌的声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久居边塞的振武营将士再明白不过,那是战马马蹄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
室韦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