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仕林家吃饭时发生的一些日常琐事,再不必提。我们且说宝山这边,他却已吃完饭,这时正躺在自己床上,细数这一天发生过的种种趣事。说来也怪,平日里他能想起来的事,不过寥寥,可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画面一帧一帧从脑海里蹦将出来。先是今天饭桌上他和父母的对话,他记得当时说自己现在并不想娶亲,但在他羞恼父母干涉他个人私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心里总是有一个小人的影子在那里踱步,一时挥之不去。他把那小人端起来仔细瞧见,却正好今天下午遇到的那个娇横的小姑娘,明明长得那么明艳,说起话来却好像下刀子一样,初见时真有点不寒而栗。
但还真是可爱啊,只要你逗弄她一句,他就会回撅你一句,而不是像其他女子那样知法明理,对所做所言讳莫如深,有所顾忌。他就是喜欢这样直白的女孩儿,想到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一时春心萌动,从床上跃起,脸上带了些傻笑,在房间里踱步,想要把更多关于他的细节刻在脑海里。
想到一半,他掀开窗户,看着窗外繁星点点,心里想:“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也在看这星空?”,长星廖寂,这一夜,对于这个少年来说,大约会是个不眠夜。
这一天早上,仕林正在学堂上课,夫子一如往常一样,教他们背记书上的字句。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夫子拿起书,先将课文念了一遍。然后便开始讲这一句的意思,“《中庸》的这一句,原来是教人以处事之道的,我们知道做人最基本的是以诚为本。由真诚秉事而明悟了天理,这叫作天性;由明白天理而内心真诚,这叫作教化。所谓天道运行的法则。。”
夫子在上面讲的认真,下面的学生却并不都能认真的去听。有几个资质鲁钝,老师所教在他们眼中都是天书奇谭,索性直接不听,把书籍往课桌上一支,做起了春秋大梦;还有几个人,天性散漫,不务正业,此刻也是东倒西歪,心猿意马,化外神游。
这群人中,有一个叫梁明明的家伙。此人家境殷实,然而从小不学无术,四书五经一点不通,类似于偷鸡摸狗,翘课游玩,考场作弊这样的事情,他都干过不少。先生对此很是烦恼,劝诫他专心学业,梁明明却屡次不知悔改,整天仍然和自己几个死党厮混。先生没有办法,只好任由他作为。
这边先生讲完,他却正在自己桌子上伸懒腰,打哈欠。先生看在眼里,便叫声“梁明明”。言下之意,显然是让他回答问题。
梁明明连忙起身,嬉皮笑脸地道声“夫子”,却并不作揖打样,也并不整理冠带,没有一点正形。
夫子看在眼里,皱一皱眉,向梁明明说道:“我问你,刚才这一段话你是怎么理解的?”
“啊?”梁明明却不知讲到哪里。
夫子看他这样,恐怕他没有听清,再问一遍。“就是这一句,自诚明,谓之信,你作何解释啊?”
“自诚明,谓之信啊,”梁明明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只见他摇头晃脑地重复着这一句,好像是在琢磨该怎么回答。背后却是小动作不断又是勾手,又是晃脚的,示意他的死党赶紧把答案告知于他。
他的死党把答案念了一遍,只是不敢高声说话,导致这梁明明第一次没有听清楚,只好示意死党再说一遍。
死党只好又说了一遍,这一遍声音又大了一些。梁明明心里慌张,把十个字漏听了八九个,完全阻止不起语言。这下急得他回头大喊,“再大声一点”。
夫子对此却是心知肚明,当下他从耳中听得这句话,怒道:“再大声,我都听见了!你往前看,我再问你,何谓自诚明,谓之性?”
梁明明转过头来,满脸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把头一歪,将夫子的话又重复了几遍。
“你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明明却还不死心,还在口中默念,“自成名,谓之姓。。自成名,谓之姓。。”
姓?梁明明好像看到了那扇名为灵感的窗户,大声笑道:“噫,我懂了,夫子,我懂了。”
“你懂了甚么?好啊,你倒是说说看。”夫子见他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便又给了他一次机会,看看他有何“独到”的见解。
“我叫梁明明嘛,姓梁。这自成名啊,就是这里面这个人没有名字,所以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然后又胡编了个姓。”梁明明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我们都知道汉人是有名有姓的,”
此言一出,满座皆骇。他的几个死党面面相觑,满脸全是难以置信。
老师却是被气个半死,只见他浑身发颤,鼻子因为愤怒已经扭曲了,眉毛胡子都翘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拍着桌子,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胡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哈哈哈,好见解,梁兄真好见解啊!哈哈哈。”仕林在下面已是听了许久,此刻早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其他几个人有了仕林起头,也跟着大笑起来,笑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演变成哄堂大笑。
梁明明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十分难堪。见仕林如此,心中更是十分恼怒,反讽说:“李仕林你笑什么笑,我不会你就会了吗?”
哼,就算我出了这个糗,你李仕林也得给我出一次。梁明明在心里恶毒的想到。
仕林看了一眼先生,先生闭上眼睛,挥一挥手表示默许。他这才起身,先是向夫子拱了拱手,然后才又说道:“梁兄回答虽然‘精彩’,可惜却把这自诚明的诚和明两个字搞错了,更有甚者,连后面这个性字也弄错了。这个‘性’是性情的性,不是姓名的姓。”
他讲到这里,将话语顿了一顿,故意要看梁明明作何反应,那梁明明却是没好气地摆一摆手,一脸的不屑。仕林无语,这个人是真的无可救药,叹口气,接着说道:“梁明明你可要听好,我只说一遍的。”
然后他便将这句话的义理阐述了一遍,那梁明明抱胸负立,略有不屑。仕林见此,便旁征博引,先说明‘诚’的重要性,再说明‘明’的重要性。然后将两者结合,再引申出天人合一的道理,一席话引得夫子啧啧称奇,梁明明却越觉难堪,以为他是故意让自己好看。
夫子十分欣慰,唤仕林坐下。然后说:“李仕林说的很对。各位瞧,夫子一样地教,但结果却有天渊之别。夫子尽心,同学们也得用心才行啊。”
“梁明明,”
“在,夫子”梁明明陪笑应和一声,心想自己终于应该可以坐下了。
“罚你回去将这一段抄写五十遍,明个带来给我检查。”
“啊?老师不要啊。五十遍。。”梁明明伸出两双手,数了半天也没有数完,心中欲哭无泪。
夫子见他这样,心中也很无奈。长叹一声,“唉,这一钟米养万种人啊。这以后啊,你可要多和仕林学着点。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下课。”
众人听到夫子说下课,一哄而散。梁明明也跟着一同出来,只是心情不顺,和、便约了他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找了个酒馆在里面喝闷酒。你说巧不巧合,正喝酒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梁明明靠近窗户旁嗦了一眼,好家伙,真是冤家路窄,这人不是李仕林却还是谁?看他这样子走,应该也是来这里吃东西的。于是他歪嘴一笑,想出一个点子,虽然不太高明,却也可以看那李仕林大出一波洋相。
于是他起身,在一个朋友耳边叮瞩了些什么,然后便揣给那人一样物事,便让他从后门出去了。又掏出二两纹银放在柜台前,教那老板不要卖给李仕林任何东西,那老板见才眼开,连忙答应下来。
梁明明把事情布置妥当,大摇大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过了半分钟,李仕林果然如他所料来到店中。仕林却不知其中蹊跷,向着柜台大呼一声。
“老板,给我来两个韭菜盒子。”
“客官对不起,都已经卖完了。”那老板已得了好处,自然不敢卖东西给他。
“卖完了?那给我来碗素面吧。”
“素面也没有了。”
“那鱼丸呢?鱼丸总有了吧。”
“没有鱼丸。”
“奥,”李仕林挠挠头,神色有些尴尬,无奈地说一句,“那。有什么吃什么吧。”
“这。”店家面露难色,正不知该怎样向李小相公解释。这边梁明明却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李仕林,你今天就别想在这吃了,告诉你吧,这地方已经被我包圆啦,哈哈。”
“梁明明,这原来是你搞的鬼。”李仕林这才看见梁明明,登时把眉头皱得老高。
“哈哈哈,本公子高兴,碍着你啦?”梁明明很是得意,他很少看见李呆子这样,以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你是存心要和我作对喽?”
“作对?”梁明明觉得好笑,“谁跟谁作对啦?本公子有的是钱,有钱没处花,全部买下来喂狗,也不关你李仕林什么事吧。”
“梁明明,你别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欺负人啊。”仕林愤怒地指责他。梁明明一听,心里又得意了几分,于是他把腿叉在凳子中间,显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嘲讽仕林一句:
“你有本事你也全部包下来啊,今个这个小店,可全部被我包下来了。你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掌柜的!”
那老板赶忙过来,点头哈腰,顺从得像是姓梁的家的仆人一样。只听得梁明明命令一声“轰出去”,那掌柜二话不说,立马照办,要把仕林强行驱赶出去。
仕林却不吃这套,任凭掌柜的几次三番在那里下逐客令,他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坐在酒店的长凳上赖着不走,显然是和梁明明杠上了。
梁明明一看,心中只偷偷窃笑,看来这李仕林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大祸临头不自知,他既还要在这里待,那就怪不得我。梁明明心里这么阴狠狠地想着,脸上却还是作一堆笑,向着酒馆里吃饭的死党嘲讽仕林道:“各位同学你们看唉,夫子眼中的高材生,原来是个无赖。这边掌柜的都让他走了,还没皮没脸地呆在这,也不怕被别人笑掉大牙,哈哈哈。”
梁明明这么一笑,他在酒馆里的死党也跟着笑了起来。按说一般人受了这样的讥讽,又见对面人多势众,只会忍气吞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夹夹尾巴做人也就算了。但仕林却并不是个好话事的主,他聪明伶俐,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嘴皮子亏,这时自然不甘处于下风,眼珠一转,只一刹的功夫,便想出一个反击的办法来。
只见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道一句:“梁明明,既然我现在在你的‘地盘上’,岂敢闲着?今天这么多同学也都在,我看不如这样好了,我们就帮梁明明一个忙,替他把那五十遍功课抄完。要不然凭他自己一人,不抄死也得掉层皮吧?你说是~不~是~啊,梁~明~明?”这边他还刻意将最后一句话一顿一顿地说将出来,好像生怕梁明明听不见一样。
这边梁明明看他这样不留情面揭自己老底,面子上已然搁不住,只见他恼羞成怒,来到仕林桌子前,双手握拳,猛拍一下仕林的桌子,骂道:“李仕林,你太嚣张了。”
“嚣张?”仕林却不看梁明明,闭上眼若有所思,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脸冲着梁明明嘲道:“恐怕你还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奥。”言毕,开怀大笑。
“什么?”梁明明鼻子都被气歪了,本来他设这个局是想讥讽一下仕林,没想到这时却被他反将一军,他心中愤恨,已再顾不得其他道德什么的。刚巧,正好这时,刚才被他派去办事的人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从门口进来,梁明明一看,大喜,心想纵是你李仕林再怎么能说,今天也需栽在我的手里。
原来梁明明对李仕林刚才在课堂上的所作所为心怀嫉恨,将过错全堆到李仕林头上。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却是从早到晚。刚才梁明明在李仕林进来酒馆前,便已经托人去到闹市里买通了两个小混混,让他们去给李呆子一个教训。
这边只见他大喝一声,指着仕林跟刚进来那两人说一句:“教训他。”那两个混混得了好处,自不含糊,架住仕林就要往外走去。李仕林陡然看到眼前这俩人高马大的小混混,一时间慌了手脚,心里也乱了方寸,毫无解脱之法,只能是在口头上威胁告状,可却全然不起作用。
眼见得那两个混混把李仕林从餐馆后门推搡出去,那掌柜的也是慌了神,这方圆十里之内谁不知这是李家的宝贝公子?只是眼下对方人多势重,自己又收人贿赂,不敢从中造次。捶手顿足一番之后,只得悄悄唤过店小二来,叫他去李衙内家中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