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冠楼出来的何奇步履却似醉酒的模样,只觉是将军醉真是酒中猛兽,自己竟喝半杯酒就醉了?腹中缓缓的暖意让何奇瞌睡虫都出来捣腾,只得加快步子回了城隍庙。
凤冠楼出来隔了三条巷往城门口方向走便是陆坛城隍庙。
此时已是亥时,巷子的人家有人已经入睡,熄了灯,远远的隔着好十户八户才有一户人家做的夜晚生意亦或正在打烊中。何奇狭长的身影被初一的残月拉的老长,从巷头看过去竟是有点渗人的感觉。
何奇只觉自己喉咙发热,一路把瓜子吃了半抓,又不吃完,想是给张婶子的独苗胖头儿留着。胖头儿比何奇小四岁,张婶就一个娃,省吃俭用供他找了个私塾先生教认字。婶子平日只是帮城里大户人家做些小零工,酬劳不多,所以零嘴这些胖头也是馋得很。
想到胖头儿能认字,何奇掏出说书李给的信封,想看看里面是啥,是不是字,明儿叫胖头儿认一下给他听。
微黄的信封并无特殊,却上了浆糊封了口子。思及刚刚在酒楼说书李的谨慎举动,何奇决定回到庙里再拆信。
何奇拿着信欲拆又止的动作落入了不远街角的白衣男子眼底。
此男子不知何时驻立在街角麻花铺子边上阴影中,并无动作。何奇眼睛还是灵光,虽看不清那男子样貌,却心里警觉了一下,因为陆坛城风淳朴,极少作恶之人,隔壁县城芦塘县却有个邪教组织叫清骨教。传的是陆坛城都是风风雨雨,各种光怪陆离的事经过说书人啊,各路添油加醋的,搞得城里对白衣装扮的人,都有畏惧之心。皆因这个清骨教人就是白衣装扮。
何奇一贫如洗,倒不怕贼人盯上。只是防范这些人财劫不成,伤人可就叫人害怕了。何奇不怕死的,平日里也拉拉扛扛,挨几下打也不是事,但喝了将军醉,睡意袭来,压根就是瞌睡虫上脑,除了想睡觉,点都不想跟人动手脚。遂假装没看见那人,径自往庙里走。
白衣男子察觉到何奇是注意到他的,嘴角一抹耐人寻思的笑,便蹿上了房顶,身法敏捷,溜烟不见。
没了人盯着,何奇放心回到城隍庙。
庙是官府管的,所以不会破烂失修,听闻何奇是原来的庙祝捡来的,可何奇不到两岁庙祝就离了庙,不曾现身了,两岁之后的何奇基本是靠着百家米长大的。所以城里人心善的人家每去上香都会捎点干粮啥的给小何奇。倒是得神灵庇佑,何奇出落的并不输有爹妈的人家的娃。
唯一一次大难,是他十岁那年那场火,给他留的碗大的疤。
说来也怪,那场火之后的何奇,身板子越发坚朗,身高长得也胜同龄孩子些。现今长至7尺,光看身板子,谁不敢说这是个束发之子。
庙里静静的。烛火还有未燃尽的。何奇去拔出未燃尽的香烛,吹灭了。自从那场火之后,官府允了亥时何奇灭未燃尽的香烛,不至于再出火灾。护这庙安宁,也算是护这小儿安平。
何奇自是懂事的,夜里睡前灭的香烛,他晨起总会早早给点上。未有香客来,庙却有香火气了。
灭了香烛,何奇实在是困乏,便走向原来庙祝守庙的小暗间。是在庙里隔了层木板的小暗间,能透光。何奇睡觉不喜有光亮,用草皮纸糊了泥,把小缝子都糊上不给透光。
何奇摸出怀里的信封。也没拆,放枕头底下,想着明儿让胖头儿帮看信写啥。
觉着腹中暖洋洋的何奇沾床便响起了呼噜声。
无人察觉庙这边来了不速之客。是刚刚那位白衣男子。束了发,一只白象牙骨簪。怀里折了长扇。身长偏瘦。远看是翩翩君子,近看却见扇骨里银色的刀光。
他是跟随何奇回的庙,只不过何奇走的是大路,他走的是小道,相差不过半盏茶功夫。却不想何奇这么快手脚收拾妥当去了暗间睡觉。白衣男子扑了个空。无奈寻不见何奇。停留片刻,往城隍的功德箱子扔了锭银子,离了去。
一觉好眠的何奇卯时便起来床。不远的鸡鸣基本是何奇的闹钟了。陆坛城逢二四六是圩。何奇起身把香烛重新点上。又取了桶,往城东大井挑水。
怕是扁担压坏为数不多的衣裳,何奇总是光的膀子去挑水,以前总是辰时才去,但从他光膀子的模样被豆腐铺的丽家妹子瞧见过之后,人家妹子满脸的绯红让何奇意识到这有不妥,便都是卯时去挑水了,免了尴尬。
把草棚的水槽都灌上了新鲜的井水,这是何奇每天要做的活。白日里来香客的马匹添水都到这个棚子来的,也是惯例了。城里的老香客都知道的,但为了方便着些路过的散客游历,何奇还是寻了块白木板,让胖头儿帮写了“此处有水”四个字挂在了棚子屋檐下,路过的人都见着。白日何奇去帮做活了,就是需用水的人便方便自己来取水了。
光着膀子把活干完的何奇,身板子肌肉的轮廓清晰,精壮没有半点赘肉。麦色肌肤散发着小年轻特有的男性荷尔蒙。
他又回小暗间翻了条束脚裤,面对比身躯白上不止一个色度的双足,何奇还是心虚的。
然而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就是他今天挑水没有费力的感觉?嗯?往日虽也挑水,确是有负重感。然今日他似乎并没有花费力气,不确定的何奇,又去了棚子。
门口的马槽,装满了刚打的井水。何奇盯着想了一下,弯下腰伸手要去抬。
这一幕刚好给要去找先生教念书的胖头儿见着了,笑着说“哥,你这是要干啥,闪了腰莫叫我娘帮你寻草药哈。。。”话声未落。何奇却把槽连带着水抬离了地面。连带他自己都呆了。他没想到。这老马槽用的是花岗石挖了心,注了水,少说两百多斤是绝对跑不了的。
胖头儿也不动了,愣在棚子口没多远的地方。一脸吃惊看着何奇。意识到胖头儿的愣神,何奇假装镇定,把槽放回地上。对胖头儿说,“胖儿,你等我下。”进了庙,拿出了信。
两人在草棚子坐了下来,何奇把昨晚的瓜子一股脑给胖头儿拿着,喊他帮认字。
当何奇撕开信的时候愣住了。里面是两张百两银票,还有一张纸,纸上却是无半滴墨。
胖头儿也傻眼了,说“哥,你这哪来的银票啊?”一脸震惊的何奇又让胖头儿仔细看,确是老字号鼎记钱莊发行的银票,上面红红大官印也是真的。而那张纸真是一个字没有。
见胖头儿一脸诧异,何奇稳了心神,跟胖头儿说这是他做工东家托他带物件的银票,想着是要啥物件,写在纸上却放错了张白纸进里头。胖头儿听着张婶喊该上学了,便抓着瓜子,说“哥,我上学去了。”何奇点头又叮嘱胖头儿莫说出去。胖头儿哦了一声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