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行到明安县郊,算着日子再走一天就能到乌郡,正好行进队伍便驻扎下来休整半日,素问下车透气,见此处四面环山,地势特别,便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寻寻那风鸣草,她知道避不开顾朗,索性大方承认,顾朗便陪她前去。
营地驻扎的士兵也都是顾朗的手下,自然不会阻拦,二人顺利出营上山。
十月的山景已是萧条之象,虽有娇阳明媚,但仍是寒风沁骨,二人并肩走在山道上,这里是座野山,并未开出官道,时有陡峭难行之处,顾朗会伸手拉素问一把,就这样往山顶爬去。
这山看起来不高,爬起来也有些费力,顾朗有些疑虑:“你确定这山上有你要的草?”
素问倒是坦诚:“不确定啊。”
顾朗气的用手指弹她的脑门:“不确定你就带我上来?”
素问不服气:“你每次打仗确定自己能打赢,不确定就不打了?这事上哪有百分百确定的事,只要有可能,就去试,不试就真的没希望了。”
一句话让顾朗无言以对,这丫头,有时候伶牙利嘴的厉害。
约摸一个时辰后,二人到了山顶,素问在枯草丛里翻扒着,顾朗道:“要是这么容易能找到,皇上不早就太皇太后找到了?”
素问不说话,皇奶奶本就不是皇上的亲奶奶,先皇去世后,皇上待她更只有表面的客气了,哪里肯认真为她找一株说是已经灭种的草药?不过这种事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不能说出来。
忽然刮起一阵风,素问竖起耳朵,轻声问道:“你听到什么不一样的声音吗?”
顾朗也屏息,用足耳力,听到风过之处,一片草木的细细碎碎的声音,在这声音里,又夹杂着一丝轻微的呜咽声。
“是谁在哭吗?”
素问的表情是难以置信的惊喜:“风鸣草,故名思义,闻风而鸣,我们顺着声音去找,说不定真的能找到。”
二人顺着声音找去,风一起便闭眼辨声,慢慢寻到了山顶的悬崖边。
果然在崖顶峭壁下,生了一大片异样的花草,草叶并不是寻常的扁平样子,而是像个月牙形的囊袋,一串串的,每个囊袋的顶尖开个小口,风过之时,就是从小口灌进囊袋而发出呜咽声。
素问高兴的差点蹦起来:“风鸣草,这就是风鸣草!”
不待顾朗回话,她便激动的爬在崖边伸手往下去够那些草,丝毫没有注意草丛中的危机。
顾朗眼疾手快,大喊一声小心,将素问推向一边,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绿色的闪电“腾”地从峭壁上的草丛里射出,顾朗不及闪躲,只得一把将那闪电抓在手中,原来是一条三指粗约十寸长的青蛇。
那蛇本盘在风鸣草中,和绿草混成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被惊动后本能的扑咬,顾朗还未来得及将蛇甩出,那蛇直扑顾朗胸口,狠狠咬了下去。
顾朗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丝毫不乱阵脚,狠狠发力,将蛇摔在地上,那蛇苦苦挣扎,顾朗随即捡了块石头,朝蛇的七寸打去,登时那蛇动了几下便没了生机。
素问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过来看顾朗的伤势,顾朗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轻描淡写地道:“没事,这种蛇我见得多,就是普通的草蛇,没有毒,不打紧。”
虽然穿了厚厚的棉衣,但那蛇牙深长,顾朗胸口已有血迹渗出,素问不由分说拉开了他的衣领,两个深深的小洞不停的往外冒着鲜血。
顾朗怕她见了害怕,想把衣领拉上,谁知道素问竟然力气这么大,死死的拉住,突然,她伸过头来,将嘴唇盖在了他的伤口上。
他想推开他,一时却又像凝固了一般动弹不得,她的唇很暖很软,让他不知所措。
素问用嘴连吸出几口血,吐在地上,顾朗这才意识到她在干什么,有些哭笑不得:“我说了这蛇没有毒,亏你还是大夫,要是有毒,照你这样,我们俩都活不成。”
素问却是快要哭出来,她拿出一块干净的素怕,替他擦干净血:“我不管,就算这蛇没毒,万一刚刚它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牙齿上沾了毒呢,你要是交待在这里,让我怎么办。”
顾朗心里一动,笑着看着她:“我要是交待在这里,你倒是要怎么办?”
素问赶紧替他“呸”了三声:“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顾朗笑道:“你真是不讲道理,这话明明是你说的。”
看他能说能笑,该是这蛇真没毒,他这么多年在外面行军打仗,见多识广,想来也真不看错,素问这才放下心来。
胸口上不再有血渗出来,但两个齿印是如此醒目,除了这处新伤,他的胸口处还有很多深深浅浅的旧伤,映入眼帘,触目惊心。
素问忍不住轻抚那些伤口,口中呢喃:“怎么这样多的伤……”她指尖很轻,仿佛那些伤口也是新添的,生怕触疼了他。素问忽地使力,将他整个上衣拉下,顾朗猝不及防,大半个上身顿时裸露在她的面前。
他古铜色皮肤下的躯体,线条刚毅流畅,好像是精心打磨的一件兵器,凶猛而冷冽,只是肌肤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无言的诉说着这个身体的主人曾经经历了什么。素问忍不住双眼模糊,她小时候有次贪玩拿剪刀不小心剪破了手皮,流了些血,感觉都要疼昏过去,包着伤口数十日都不敢碰到,他这样多的伤,该有多疼。
素问的声音也哽咽起来:“疼不疼……”
她知道征战沙场,保卫疆土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也知道百姓的安宁生活是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拿命换来的,只是亲眼所见时,她还是觉得震撼,还是心疼难过。
顾朗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疼。”
素问却放声大哭起来:“怎么会不疼呢,这么多的伤,怎么会不疼呢?”
顾朗刚才对付蛇都不及现在这般手足无措,他只能不停的解释:“真的不疼,这些只是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素问眼中含着泪,仰视着他,坚定的说道:“顾朗,你放心,以后你安心打仗,我会料理好将军府的一切。以前是我太不懂事,我太任性,我不明白什么是责任,以后不会了,我不能上战场杀敌,但我可以帮你分担,我会做好一个将军夫人该做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顾朗,他觉得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喊出来,是那么的不一样,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一时觉得没有任何话能回应她此时的情感,于是只是紧紧将她拉在怀里。
她还是忍不住在哭泣,她是真的心疼他,也是第一次这样心疼他,好像那些伤是她亲身经历一般,素问这才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原来,她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顾朗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目光之余看到那只早已断了气的青蛇,竟有种想对它说声谢谢的冲动。
两个人摘了一篓的风鸣草,一路偕手而行,心情清丽和睳,又带着些许涌动,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每到十月风起时,顾朗都能回想到那天的一幕幕,那一天,就是因为一只蛇,咬破了他们之间最后一张隔膜,一切如同新芽般充满生机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