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
东域
凌晨
傅千禾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条件反射地看向四周,熟悉的床帘、熟悉的摆设,她在王府自己的别院里,傅千禾舒了口气:又做噩梦了。她梦到独自出行,半路遇到早埋伏好的杀手,人太多,自己一个人招架不过来,受了很重的伤,在敌人向她捅来致命一刀而自己无力反抗的时候她醒了,这几年大大小小的事遇到过不少,无论是明面阿谀奉承和和气气还是私下勾心斗角捅刀子,傅千禾再小白再天真,吃过的亏也有一大箩筐了,经验使然,也摸出套路完好应对了,但遇到这种拼了命致人于死地的事,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天还是黑黑的,房间里只有一盏蜡烛勉强映照着地面,傅千禾起身披上外衫,缓缓打开房门,冷风迎面而来。昨晚她遣走了守夜的侍女,现在院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左右高墙上树荫遮挡的枝干上有护卫蹲守着。傅千禾坐到房外的台阶上靠着旁边的柱子,抬头看着天空,因为云层的流动,星星一闪一闪的,傅千禾紧了紧身上的外衫:不知道东都外的天是不是比这更好看,应该会更亮吧?
傅千禾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回到房里换了身衣服,看着房内左边的桌上是昨晚侍女已经收拾好的简易包袱和自己的随身佩剑,傅千禾出了房门去往府内另一端傅千乐所居住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身穿白色袍子的傅千乐靠在石桌边拿着一支开得正艳的红芍药花坐在院里等着了。
“……”你看看,这像是一个常年在边关打仗的将士吗?!等等,那是我的花啊!昨天瞧见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开放的花啊!傅千禾看着一脸惬意丝毫感受不到来自亲姐满眼杀气的傅千乐,气!
傅千禾走近坐在傅千乐对面,迅速伸手抢过花,傅千乐脸上的表情收了收:“抢什么,本就是给你准备的。”
“谢谢啊,这可是今年第一朵红芍药。”傅千禾盯着花上的水珠,一点感谢的意思都没有。
“多衬你,姐,你要不留在东都吧,你看看这一王府的花,这三个月你走了就看不着了。”傅千乐笑了笑。
“哦,我是来跟你说再见的。”傅千禾不为所动,那些花的最大受益者是她吗?她可不觉得。
“姐,你真的好狠心,把这么大“一个王府”甩给我,自己一个人逍遥去。”傅千乐说到一个王府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似乎在说这是“一个烂摊子”。
“不客气。”傅千禾小心地捧着花朵底部端赏着.
“……”
傅千乐没了作弄的心思,傅千禾不上钩,一点都不配合他,从袖里拿出用细竹筒装好的五管粉末递给傅千禾,傅千禾放下芍药花,将竹管接过放于怀中。
“这些东西你离开这几个月应该能用得上,管上都有注明是何香,作用你都知道。”
“嗯,谢谢乐乐。”
“……别叫我乐乐!我十九了!”傲娇的小孩子突然炸毛。
“那你也比我小,还这么的……”傅千禾上下扫了眼傅千乐,一身洁白无尘,还透露着一点没有因为经历而消失的稚气,无法把此人同前几日意气风发满身是肃杀气息的刚回到东都的傅小将军联系到一起,这真的是在边关摸爬滚打了四年的二弟吗?
“这么的可爱。”傅千禾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气气这个弟弟,就喜欢看他平静的脸上突然崩裂炸毛的样子。
“……”行吧行吧,想到傅千禾这几年在东都所发生的事情,傅千乐不反驳了,他人虽在边关,不代表一点都不知道东都发生的事情,他通过暗信大致知道他姐和他弟这几年过得是如何艰难,每次书信来往他们三人都很默契地说一些日常小事,私下都知道对方真正遇见过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不摆到台面上来。
见傅千乐没有打算继续和她说笑的样子,傅千禾正了正神色:“我此行虽然仅三月,但你刚从燕城回来,又受将士爱戴,何况年龄还这么小,绝对少不了被朝堂上那些老油条的排挤打压,你切忌与他们起冲突,皇叔也定会忌惮你,你注意些。”
“知道,你也小心些。”傅千乐语气严肃。
“没事多找找千舒,他比我们更难。”傅千禾想到只有十六岁的傅千舒天天都得谨慎的样子,就放不下心来。
“我会想个主意,在你回来之前把他从皇宫里弄出来。”作为皇族旁亲,他们姐弟三人注定脱不开身上这层身份带来的磨难,傅千舒待在皇宫里,更得小心翼翼,他一直是同龄皇子的对比者,既不能肆意昂扬,也不能唯唯诺诺,那些皇子若是胜于傅千舒倒也还好,败了,傅千舒就会被针对。
“尽力而为。”傅千禾起身,倒也不忘把那支芍药花带上往门口走去。
傅千乐起身向傅千禾的背影行了一个礼。
傅千禾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还弓着身子的傅千乐:“哦对了,这红芍药花今年就栽种了这么一支,哈哈哈!”说完便回头跨过门槛往自己的别院走去。
“你!”傅千乐听到傅千禾的话,立马直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千禾离开的背影。
“啊啊啊!”傅千乐看着傅千禾消失在门口,回身跺脚,踢了一下地面的小石子,刚好打中寝房门口被他折了一支花的芍药花盆的盆钵,裂了,傅千禾没告诉他那盆花是多种颜色合种的,每种颜色仅有一朵。
傅千禾回到房里,思思早已在房里候着了,为傅千禾梳了一个利落的发型,拿出一套适合外出的红色轻装后放到换衣处,便退到房外候着。傅千禾从怀中取出竹管放入包袱里,换好衣服后把芍药花别在腰间,把一些银两放入怀中,背上包袱拿上剑便出了门,钱可不能少,没钱吃饭怎么得了!
天还没亮,除了店家门前挂着的灯笼暗暗地照亮着街道地面,只有几人几马站在城门旁边出示着令牌,要求驻守的兵打开城门,傅千禾加快骑马的速度,思思骑着马在后面跟着,一小会儿就到了众人面前,瞧见傅千禾的几人相应做出了不同级别的礼节,傅千禾下马回礼,思思拜礼。
“我是来晚了吗?”傅千禾问着面前的几人,思思从怀里掏出令牌给驻守的兵看,随即收回。
“刚好,我们出城吧。”岳知阳回道,岳知阳今日的穿着与平常不同,倒是与傅千禾第一次见他的穿着一样,苏白色长袍,腰间别着一只长笛,头发不同往日全梳起来,而是简单束拢垂在身后,不像是一个常年饱受风霜摧残的将士,倒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与傅千乐一样,战场上和私下都判若两人。
岳知阳凌晨三点是被热醒的,满身都是汗,奇了怪了,他只盖了一层薄被,屋子里明明很凉,他怎么热起来的?回想到三年前自己得风寒盖两层厚棉被都抵不住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出了毛病,一种叫矫情的毛病。
岳知阳招唤来外面守夜的小厮去烧了热水放进澡桶里,洗过之后身上终于舒适了些,换上了长袍,此次出行他可以自在一点了,不用同往日一身冷凛气息穿着将服佩戴宝剑满城巡逻,他并不是不苟言笑的人。
虽从小生活在靠近西域的边关兵营中,因为是将军之子要接受更严格的训练,也因为是将军之子,要比常人更自由些,周边的大大小小的城镇他都去过,最远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在十八岁的时候乔装混进了西域都城:楼兰。
默默混进去,也默默离开,回到兵营中被父亲抓住狠狠罚过,也因此被看得更紧再没跑出军营过,直到两年后回到东都。
岳知阳整理好行李,别好长笛,将剑扔给随身侍从荣柯,跨上马出了府。昨夜已同父母道过别了,今早便可直接离去。
岳知阳到达城门口的时候,除了驻守的兵将,没有其他人,他将马拴在旁边柱子上,取出长笛摆弄,荣柯站在身侧没有说话。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荣柯看见远处骑马并行的宋明宽和林羽:“公子,宋公子和林小姐来了。”
岳知阳抬头:“嗯。”
宋明宽看见岳知阳,加快马步,到了岳知阳面前,随即下马将马绳扔给荣柯:“哥你可以的啊,好久没见你这副打扮了,啧啧啧,不错,跟我是越来越像了。”
“脸呢?”
“哈哈哈哈!”宋明宽挥舞着折扇,挑了下脸庞的头发,转头看见林羽姗姗来迟:“你倒是快点呀!干什么都慢!”
林羽白了一眼宋明宽,咬牙小声嘀咕:“等会出了城看我不整死你!”
“你说什么?”宋明宽疑惑地问林羽,刚刚声音太小,他没听见。
“我说我认输!”林羽下马一脸无害微笑地回道,将马绳递给了侍女红红,刚刚看见岳知阳的时候,宋明宽和林羽打了个赌,看谁更快的到城门口,林羽刚说完话宋明宽就策马跑了,连宋明宽的侍从宋然都没反应过来。
岳知阳倒是听清了林羽那句话,哼笑了一声,立马惹来了林羽带着威胁的目光:你敢说试试。
三人有一话没一话地聊着,随身的侍从都在身后默默站着忍着笑意,他们都是受过训练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远远的,宋明宽瞧见傅千禾和侍女思思骑着马往他们这边来,吩咐三个侍从把令牌拿出来给士兵核对,傅千禾加快马步到了众人面前,下马一番核对之后众人均骑马出了城。
二十天之前,灵庙大祭师宋长安在朝堂上向皇帝奏明了灵访以及祭灵这两件事,十五天之前,宰相林智与守都大将岳礼向皇帝提出希望将儿女派遣负责灵访之事,常年不在东都的三王爷也飞信希望将女儿派遣出都历练,皇帝应允(我有权拒绝吗?)。
因为灵访需要足够尊重先灵所以必须特别低调,不引人注目是最好的。三皇子傅皖青一开始提出加入,但因为规定不能多带人手而被皇后制止,母亲总是担忧孩子安全的。
大祭师与皇帝进行了多次讨论(捣鼓),五天之前敲定了灵访由大祭师之子宋明宽带队,守都少将岳知阳、安和郡主傅千禾以及宰相之女林羽随行。
三天的时间前后完成了一系列复杂而庄重的礼拜仪式,留给众人两天的时间整休,四人早已将自己的事提前处理完毕,除了傅千禾遇上傅千乐回都,先是面见皇帝花了一天,最后只剩下一天的时间将东都大大小小事情同傅千乐梳理了一遍,从众多侍从中拉出一个值得信任的侍从近身听命于傅千乐,傅千禾才喘了口气,这三个月的自由来之不易啊,弟弟真可怜!
此次出行一共八人,每个人都带了一名侍从,四男四女,骑着马出了城,出了城门大概一百米的时候,傅千禾听到身后传来了百灵鸟的声音,心下一动,是傅千舒来送她了。傅千禾没有回头,继续跟着众人往前行去,三个月的时间,好像很长,长到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好像很短,短到所有人都几乎在赶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