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
岳知阳回到了东都,岳礼杨慈夫妻二人看着独自回来的儿子,心里着急得很,从岳知阳二十岁从边关回到东都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九年,岳知阳也从肆意昂扬的少年人长成了稳重也淡漠的成年人。
“儿子……”杨慈走近岳知阳,伸手捧住岳知阳长着胡茬略显沧桑的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岳知阳投过去一个苦涩的笑:“娘……我找到她了,可是我带不回来……”
“没事,带不回来,我们就去看她……”杨慈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看到自己儿子满眼的悲戚,也明白傅千禾已经不在世上了。
“傅千禾”已经下葬,傅千禾葬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水平城,没办法风光大葬,知情者们偷偷去了水平城。傅游韩嫣儿夫妻俩跪坐在坟墓面前的蒲团上,傅千乐傅千舒站在身后,都没有哭,他们记得傅千禾说过不喜欢别人在她的面前因为她掉眼泪。
傅千乐侧头看向左边的坟墓,捏紧了自己想去刨坟的手,他没有想到三年前离开京都傅千禾来送她,居然是姐弟二人见的最后一面。傅千舒看着木头上潦草的刻字,他两年前在长姐离都征战的时候在王府里栽种了好大一片的红芍药花,他向姐姐许诺等她回来的时候会把这一片红芍药花都送给他,他原以为姐姐能看到的。
在宋明宽对周边灵物的控制下,傅千禾的坟墓重新修葺了一番,没有闪电打下来,也没人去管旁边那座坟墓。岳知阳请求傅游,希望墓碑上能刻上“岳知阳之妻”,傅游思考再三,应允了。傅千舒和林羽一起在旁边堆放了一些泥土,撒了很多芍药花种子。对林羽来说,傅千禾亦是她的挚友,也是她的“姐姐”。
林羽看着面前的墓碑,语气平和却带着颤抖:“我还以为你征战在外即使回不来主持我的婚礼呢,也能赶上看见你小侄子的出生呀……”
傅千舒默默站在林羽旁边,伸手搂住妻子,看向墓碑:“姐姐,今年九月左右,你的第一个侄子就要出生了哦,你如果在的话,就回来看看吧。”
另一边将母妃和父王扶起来的傅千乐也怔怔看着墓碑:“姐姐,我认识了一个姑娘,你们应该会很合得来的,下一次我把她带来见你。”
宋明宽站在一边,看着每一个人依次对着傅千禾的墓碑述说着心里的话,低声叹了口气,走到岳知阳身旁,拍了拍岳知阳的肩膀:“你还好吗?”
“没事。”岳知阳平淡地回答他,视线不曾离开过墓碑半分。
宋明宽看着岳知阳:“我在世一天,这里就会被灵物庇护一天。她会在这里好好休息的。”
两年后
傅千乐征战南域,岳知阳同行,南域投降,领土纳入东域,倒数第二场战役中,岳知阳带领士兵同南域大将及其属下厮杀了一天一夜,最终两败俱伤,南域大将当场死亡,岳知阳捡回了一条命,也只是捡回了一条命。
傅千乐带人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头因为撞在石头上,糊得满脸是血,整个人都处于昏死状态,也是那一场战役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傅千乐将岳知阳带回东都的时候,岳知阳穿着苏白色的长袍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面对岳礼杨慈的拥抱,只有安慰似的回抱了一下,岳礼一脸疑问地看向傅千乐。
“岳将军的记忆受到损害,我问过他,他只记得曾经十一年前驻扎在边关之前的事情,后来发生的一切他全都没有印象。”
“怎么会这样?”杨慈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儿子。
“也好。”岳礼记得岳知阳是在二十岁回的东都,这样看来,他是把关于傅千禾的一切都忘了,忘了也好,不至于一直这样陷在傅千禾死去的悲伤里。
“我也将这几年的事情告诉了他,医师说,不光加上身体上的损害,也有部分他自己内心的执拗,大概他这辈子都记不起来了这十一年发生的事情了。”傅千乐向岳礼杨慈二人说道。
傅千乐看着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岳知阳,岳知阳比他大五岁,可现在感觉身穿苏白色袍子的岳知阳比自己还小,真的就像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将军,连眼睛里也都是少年人的光亮,只是透露着不属于少年的沉静。
傅千乐在跟岳知阳述说这十一年的事情时,将岳知阳深爱傅千禾的事一笔带过,长姐已经去世两年,岳知阳因为这种事而失去记忆,如果他告诉岳知阳傅千禾在他心里有多重要的话,只怕会更让现在只有“二十岁”的岳知阳心理压力再添上厚厚一层,忘了也挺好。
所以岳知阳听傅千乐以旁观者的角度叙说这些过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岳知阳觉得,他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翻了整个自己居住的别院,他也没有找到一幅傅千禾的画像,傅千禾现在对他而言,真就只是三个字外加城郊皇陵里的那座坟墓。
只有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他才能感觉到傅千禾对他的影响。
……
岳府开始张罗着给岳知阳寻一门亲事,凭借岳知阳的条件,主动来岳府的说媒的人仍有不少,可是当姑娘同岳知阳交谈的时候,岳知阳一句话也不说,杨慈看得心里着急,便问岳知阳:“儿子,你觉得这个姑娘如何?”
“很好啊,漂亮又知书达理。”岳知阳诚实地回答。
“那人家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连一个字也不说?”
“不知道。”岳知阳也不知道,他见到陌生姑娘的时候,潜意识会挑出来告诉他,你不能随意搭讪其她女子,那是不对的,他怀疑过是不是以前傅千禾对他说过什么,虽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他这种自觉的反应也让他明白他丢失的那十一年有多爱傅千禾这个人。
纵使岳知阳再闷,也有很多大户人家上门说亲,岳礼看着自家儿子依旧不改往日沉闷的风格,叹了口气,让妻子将这些推掉:“知阳,即使什么也记不起来,但他好像又记得什么。”
“……知阳以前同我说过,安和郡主是他此生唯一中意的女子……”杨慈叹了口气,看向自家丈夫,只能等时间长了,盼望岳知阳能淡忘了那些下意识的行为,“……不着急,先等等吧。”
“唉,造化弄人啊。”岳礼看了看手里许久没翻过页的书。
……
宋明宽前一年去南方办事的时候,遇见了一名来自粤地的女子,两人很快相恋,女子随宋明宽回了东都。
宋明宽成亲的时候,是由岳知阳主持的,林羽忙前忙后帮新娘子准备各种东西。
夜晚,林羽搀扶着新嫁娘入了洞房,出来的时候宾客差不多都走完了,只剩宋明宽喝着酒拉着岳知阳絮絮叨叨。
林羽没有走过去,而是远远地看着两人。
喝酒喝得有些微醺的宋明宽抓住岳知阳的手拍向桌子,死活不放:“表哥,我跟你讲啊,皇陵里的那个根本不是你妻子。”
“嗯?怎么说?”岳知阳抽不回手,没有那十一年的记忆,他感觉武力值都少了十一年的沉淀,宋明宽压着他的手掌,死活扯不出来,只有顺着这个喝醉酒的表弟继续说下去。
远处的林羽看了看四周,没有可疑的人,然后继续看着两人。
“你去过水平城吗?她现在正在那儿呢。”宋明宽晃晃悠悠地抓着岳知阳。
“水平城?”岳知阳疑惑,他知道那里,以前他在军营的好友李并就是水平城的,他回东都之前,李并就因故回水平城接任城主之位了。
“对啊,她就在那儿。但我老是觉得……”宋明宽回想到那个死去的女子,眼里透露出悲伤,怎么非得以死于非命为结果呢?
“什么?”岳知阳停止挣扎看向宋明宽。
“不告诉你。”宋明宽一脸傲娇地转过头。
“……”岳知阳甩开宋明宽的手,说话说一半,不如不说。
远处的林羽听到这里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走近两人,将宋明宽手里的酒杯拿走:“别喝太多了,你今晚还有事儿呢。”
宋明宽看着手里的酒被拿走,刚想生气,愣了一下:“对啊,我还有事儿要办呢,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去看我夫人了。”宋明宽经林羽提醒,忽然醒了酒,站了起来,稳了稳身子,然后回了寝房。
看着宋明宽离去,林羽出声:“他说的是真的。”
“什么意思?”岳知阳不解,难道皇陵里的那个女子不是他心爱的人吗?
林羽转过头看着岳知阳:“你若是觉得你心里对千禾还有一点爱的话,你可以去水平城郊外找她,她在那里。”
没等岳知阳回话,林羽便走开了。
林羽走到灵庙外,王府的马车早已等在那里,马车帘子被人从里往外掀开,露出一张少年人的笑脸:“小羽。”
“夫君,你可有好好照看麟儿?”林羽慢慢地走近马车,伸出手抓住马车里的少年伸出来的手,然后踩着脚凳进了马车。
“麟儿很乖,就像我小的时候。”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皮呀,每次我来你府上找你姐姐的时候,你都硬要和我们一起玩。”林羽突然想到什么,睁大难以置信的眼睛,“原来那个时候你就……”盯上我了?!
“情不知何时起,幸得佳人相伴左右。”傅千舒将妻子搂进怀里,深深一吻。
车夫拿起马绳,催动着马儿离开灵庙,驶向三王府所在的方向。
......
岳知阳在宋明宽成亲三个月后,思考再三,独自去了水平城,见了李并,李并不知道岳知阳在南域发生的事情,只当岳知阳受了一般的伤,同岳知阳寒暄过后,便带着岳知阳去了傅千禾坟墓所在的地方,以为岳知阳会想独自在那里缅怀,便先行离开了。
坟墓周边有随意生长的芍药花枝,五颜六色的,开得正艳。
岳知阳看着两座截然不同的坟墓,视线飘到墓碑上,看到“岳知阳之妻傅千禾”八个字的时候,突然觉得心很痛,他以前肯定是爱惨了傅千禾,不然不会让一个从未过门的人撰写上他妻子的名义。
岳知阳往左边走近了些,看到两座坟墓之间有一株沾着露水有一点枯萎的花正躺在那里,花瓣是最娇艳的红色,不是从坟墓前那堆芍药花里摘的,也并不是芍药花,像是从其他地方带来的。
岳知阳在水平城逗留了几天,又去了一趟鲸海城,他听荣柯说起过,他们以前灵访的时候来过这里。岳知阳坐在海边悬崖上,拿出笛子置于嘴边,《鲸落》从笛子里缓缓吹出,这个曲谱是刚刚他在鲸海城街道上听到的。
笛声随着海风飘荡在海面上,海水下的几头鲸鱼渐渐浮了上来。岳知阳看着海面上翻滚的鲸鱼,不自觉地加快了吹笛的节奏,鲸鱼似乎能感受到他心情的愉悦,也开始翻动着,从这边沉下去,又从另一边浮上来,嬉戏着,玩耍着。
岳知阳离开鲸海城后,没有回东都,他继续着自己曾经在边关的游历,沿着海边一路南下,经过了很多地方,他还去了一次那个北域边关小城青和,只不过没找到路,他记得东都记录史里写了六年前这里被屠城的事,他记得里面有写这座城是傅千禾的封地。
看着漫无边际的荒漠,岳知阳脑海里一个笑脸一闪而过,嘴角也不自主地想往上扬,可是还没来得及看清,笑脸就消失了,岳知阳心里突然涌现出绝望的感受,他知道这感觉属于曾经的自己,但他知道,现在的他并不想记起这种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