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连天都染成赤色。”顾九城突兀的想起俞子陌的这句话,然后他眼前不再是黑色,他看见一个哭泣的小女孩被一个妇人推进一间漆黑的密室,他看见有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拎着一把长刀身后是无数高声呐喊的兵士,他看见他们身上的血迹弥漫,一层覆着一层,他看见有人自这个地方最高的阁楼坠下,最后他看见拎着长刀的那个男人朝这里扔了一把火。
这些分散的片段一点点在顾九城眼里升起又一点点消散,最后升腾起漫天大火,像是无数飞舞的火蝶,伴着风似是能听到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突然画面又一转,他看到长着青草和鲜花的地方,有一个小竹屋,屋子里有个女孩躺在地上,她身下是蔓延的鲜血,很快屋子又被火吞噬,火光里他看见女孩的眼睛正盯着他,无助又痛苦。
快逃,快逃,快逃。
顾九城是喊着醒来的,他睁开眼睛,什么死尸什么灰烬什么大火全都消失不见了,只留天上一轮皓月。
恍惚间,有东西蹭了蹭顾九城的身侧,他转头,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皮毛很亮,看不出什么品种,它打了一个响鼻又将头贴了上来。
咯噔咯噔,一阵马蹄声传来,顾九城抬头,是他前几日刚刚买的马正往这里跑来,赤红色的很灵性。
打量完了马,顾九城脑袋清醒许多,他打量起自己所处的地界来,周围全是树,除了自己前面那堆乱石,他走过去用树枝拨了拨,果然还是那块界碑。
是梦吗?刚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吗?可是一切都那么真实。他转过身唤来那匹赤红色马:“伙计,再带我去看看吧,我想知道那到底是我的一场噩梦还是人间一场噩梦。”
他说着就要翻身上马,一旁的白马却走过来咬住了他的衣角,拼命往回拉,似乎并不想让他再去花汐国。
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来,顾九城对白马道:“是你救我出来?”白马闻言松了口,又将脑袋凑过去蹭了蹭顾九城的胸口。
看来自己猜对了,这花汐国果然有秘密,不过这个秘密是关于长生还是关于其他就不得而知了。刚刚自己见到的一切恐怕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是花汐国将它的记忆做成了一个幻境。
顾九城伸手摸了摸白马的脑袋,说道:“谢谢你,不然我不知道要困在那场幻境多久,放心吧,我不会再过去了,至少在我足够强大之前都不会再好奇花汐的秘密。”白马见他不再执着,拱了拱他的身子,要他坐上来。
“好好好,都依你。”不知道为什么顾九城觉得这匹马就像是他的老朋友一样,连这样子的撒娇都好像见过无数次。
等坐到白马背上,顾九城才发现自己脸侧湿湿的,全部都是眼泪。
白马跑的很快,跟赤红马之前的速度比起来要快了两倍不止,按照这个速度,赤红马应该是追不上的,顾九城本想放它自由,却不想它始终不紧不慢的跟着,那副样子看的顾九城忍不住将它嘲讽了一遍又一遍,果然有压力才会有动力。人如此马亦如此。
走走停停一个多月时间,这天一人二马终于到了流云郡。
流云郡很大,是夏祁国除了都城以外最大的一个城池。它是国主划分给十三王爷的封地,十三王爷是国主仅存的兄弟,其他的都在当年那场夺嫡之战里死去了,至于那些姐妹都去别的国家和了亲。
十三王爷没有封号,因他排行十三,百姓都喊他十三王爷。平日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府邸,很少有人见过他。
“站住,干什么的?”在城门口一个小兵拦住了顾九城的去路。
“你不认识我?新来的?”顾九城也没生气,从怀里掏出一块赤色令牌,上面刻着“夜语”二字。
这边顾九城刚掏出令牌,不远处就跑过来另外一个守城士兵。他本以为这边是碰上了什么硬茬子,好心过来解决一下,没想到近了才发现这哪儿是什么硬茬子,这明明就是个催命鬼啊。他苦笑着开口:“大人,这是小的一个远方亲戚,他们那个地方闹了山匪,过来投奔小的。近几日城里突然又要加大兵力,小的才把他介绍到这里看守城门,所以并不认识夜语楼的各位大人,希望大人不要怪罪。”
顾九城听那小兵说了许多,有些不耐烦道:“我虽是夜语楼的杀手,但也不是大开杀戒之人,用不着这般害怕。”他把令牌收进怀里指了指旁边接受进城检查的队伍又道:“发生何事,怎么突然这样。”
“这,小的不知,只知道是上面下来的命令。”
“嗯,我知道了。去做你们的事吧。”顾九城摆摆手,让他们走了。白马冲他们打了个响鼻,慢悠悠进了城门。
十三王爷虽然平时不太爱出门,但是和夜语楼的楼主沈凉关系却很好。夜语楼是一个杀手组织,也是一个情报组织,很多情报十三王爷都会通过沈凉知道,大部分情报最后十三王爷都会上报朝廷,而朝廷有时候也会委托夜语楼做一些朝廷办不到的事情。所以夜语楼这个杀手情报组织在流云郡的威望很高,当然也不排除大部分人怕被突然摸脖子的心理。顾九城驾马向夜语楼赶去,他看见街上的行人和小贩都比平时少了很多,而巡逻的士兵却一队接一队。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要问过沈凉才能知道。
“楼主!楼主!”一个粉衣小丫头从门外跑进大厅,一路跑,一路喊,等进了门才发现屋子里坐着各个堂口的堂主,看样子楼主正在与他们议事,对着这么多人小丫鬟突然又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不停的用手绞着自己的手帕。
“这么慌慌张张做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楼主我替你顶着呢。”沈凉放下手中茶盏,呵斥一声,当然如果忽略沈凉努力压下的嘴角他这番话会更有说服力。这小丫头,平日里很少见她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突然这样着实让人忍不住想笑。
“咳。”沈凉用拳头捂嘴轻咳一声:“诸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其他的事该日再议。”
听到这话,所有堂主的站起来作了一揖道属下告退。
“哈哈哈,哈哈哈。”人刚走出门口就听屋里传来一阵笑声,各个堂主互相看了一眼,都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了。
阿宁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沈凉笑够了才冲他翻了个白眼:“九哥哥回来了。”
“啊!你说什么!”听到这话沈凉立马化笑声为尖叫,并噌的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他到哪儿了!”
“您再笑一会儿恐怕他就该进到这里了。”阿宁又是一个白眼。
“快快快,随我去接他!”说罢沈凉像是一阵风,拉起阿宁的手就往门外走:“哎呀,我都不知道他要回来,你看我穿的这么随便,是不是很丑,唉!”
“比起九哥哥,你每一天都很丑,不管穿什么!”阿宁直接在沈凉心窝里补了一刀。
“那我穿什么又不是给你看,哼!”沈凉反怼阿喜一句。
说话间二人就到了夜语楼门口,夜语楼的位置在城中,分三层,一层投放和接取任务,二层买卖各类消息,三层议事。两人刚刚站定,就听见响亮马嘶声,从远处奔来一匹白色骏马,马背上有一红衣少年腰间别着折扇,肩上背着包裹,意气风发。
“九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哼,只听你喊他哥哥喊的欢,也不见你唤我一声哥哥。”
“楼主好妹妹多的是,不缺我一个!”阿宁冲沈凉又是一个白眼。
“阿宁说的对极了。”顾九城下了马,听见他们在争执这个,不由得也起了戏弄的心思。
“小九,你莫听她胡说,我保证一个妹妹都没有,你离开这两个月我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生怕你一个想不开就不回来了。”沈凉迎上去拽顾九城的袖子:“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整日让人担惊受怕的。”顾九城看了看被他扯着的袖子,没有言语,任他拉扯着进了楼里。
“一会儿上了三楼你可要同我好好说一说这两个月的见闻,你都不知道天天待着这个夜语楼里,人都要闷死了。”
到了三楼,顾九城坐下听完沈凉喋喋不休的抱怨,才不慌不忙的把肩上的包裹拿下来解开。
沈凉见顾九城没有理会自己本来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等顾九城的包裹解开,眼睛又直了直,连带着嘴都结巴起来:“这,这,这是什么!”
“千年火玄参,百年寒泉草,百年紫菱花……”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这是抢劫了?”
“回来的时候走走停停一个多月,都是在收集这些东西。”顾九城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道:“那匹白马只吃这些奇珍异果,寻常的干草一点都不吃,每次停下休息进食的时候它都会自己找到这些。年份高的我留下了,百年以下的都喂给它了。”
“竟有这事。”沈凉拿起一株寒泉草仔细看了看:“哎呀,这种好事,怎么我就遇不到呢,快说快说白马怎么来的!”
等到顾九城将白马的事情交代一遍,牵马去后院的阿宁才走到门口,她听屋里二人聊的愉快,就没有进去,站在门口静静听着。
“哼,走运精。”沈凉放下手中药草,将包裹又细细叠起:“我不管,这些全部充公。”沈凉说完顿了顿又道:“还有那匹赤红马,我也要。”
“那只是匹普通的马,吃的多,跑的还不快,不如这匹白马跑的比它快好几倍。”
“我又不出去,白马带着你跑的快些也让我省心些,对了,那白马你起名字了吗。”
“还未,我只给那红马起了名字。”顾九城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赤霄”二字。
“那我给你的白马起个名字好了。”沈凉亦沾着茶水写下“踏雪”二字。
阿宁站在门口听见二人说话,不禁想起以前的日子,楼主这辈子遇见一个顾九城大概就是他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