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吧。”
马车外传来玄衣的声音，依旧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简短的三个字。
但这三个字在程冬冬耳朵里，却一声更比一声响亮。她的心好似要跳出来，除开欣喜之外，她还平白生出了许多其他的情绪，直上眼眶。
程倩倩见状，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背，语气带着几分安抚地轻声道：“下车吧。”
“……嗯。”程冬冬点点头，随即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稳住了心绪。
随后，两人便前后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之后，程冬冬这才发觉，他们此时不仅还未进城，甚至都不算有多临近榕城。放眼望去，那巍峨的城墙好似在天边似的，只露出了个头，其余全都隐在了道路之下。
路边有一座长亭，四周站满了人，皆是腰间佩刀，身姿挺拔的护卫模样。
不过程冬冬此时，却是全然没了注意其他的心思，忐忑而炙热的目光，正紧紧地依附在那立在长亭中的人的身上。
长亭依附在河边，奔流的河水叮咚作响，岸边还有半是凋零半是翻飞的芦苇。
按时节来算，此时已然是入了冬了，凛冽的寒风总是无处不在，但那长亭中的人似是感受不到寒冷，静静地站在那里，任风吹起他的墨发、衣摆。
那人身着一袭石青色的长袍，身姿欣长，清俊似竹，温润如玉，同时身上又透着沉稳，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温和的笑意，见程冬冬站在马车前看着他愣神，他便伸出手，向对方招了招，并柔声道：
“冬冬，过来。”
程冬冬心尖一颤，终是确认这不是梦，那亭中站着的，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宁鹄，她的重阳。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地向对方奔去，并扑了个满怀。
宁鹄的手顿时僵在半空，愣了愣之后，这才缓缓放在了程冬冬的背上，静下心来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温暖。
“我真是不明白，既然一个不想走，一个舍不得，那为什么还非要分开呢？”
程倩倩下了马车之后，便与玄衣并肩站在了一起。此时看着亭中，那两个在寒风中互相取暖的人影，便满脸不解地开口问道。
程冬冬还是没有告诉她宁怀旭的事情，所以她也就不知道宁鹄将来会面临什么，自然也就没办法理解他明明很舍不得，却还是铁了心要送程冬冬离开的心思。
“不久后的空鸣，对他们来说会很危险，为了她的安全，这么做也不足为奇吧？”玄衣也看着亭中的两人，语气中颇有些感慨的意味。
“可是，那大可以等危险过去之后，再把人接回来啊，为什么非要今生再不相见呢？”
“……”玄衣闻言一怔，忽然面带疑惑地看了一眼程倩倩。
程倩倩见此，便解释道：“我了解冬冬，她这个人，喜欢笑，总是把什么事情都往好的方面想。他俩今后若是会再见的话，她这一路上也不至于那么难过，连笑都不会了。”
听了程倩倩的解释，玄衣还是没有回话。因为他疑惑的，并不是对方怎么知道宁鹄和程冬冬再不相见，而是对方似乎并不知道宁怀旭的存在。
“你干嘛？”见玄衣还是盯着自己不方，程倩倩顿时觉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便推了他一把。
玄衣被推回了神，便移开了目光，淡淡开口道：“夺嫡之争向来残酷，输的一方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也算是一种解释，但显然说服不了程倩倩。
“可我觉得，他的胜算明明很大啊。而且，他就算真输了，那赢的一方，为了不让自己背上杀亲、冷血的名头，让百官和百姓诟病，多数也都会选择留下对方的亲属，施以厚恩的。”
玄衣暗叹一声，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且不说，你说的这种可能，有多少风险在里面。就单说，你身后那位吧，你觉得他会是那样的人吗？还有啊，真要说亲属，方锦茵才是，程姑娘可不是。”
这后半句话，似乎正中了程倩倩的想法，她紧盯着玄衣的双眸，并上前凑近了几分，甚至一时都没有注意玄衣只说了宁朝：
“其实，这才是我想问的。他该不会，是嫌弃我们家冬冬出身贫寒，配不上他，所以才有此一招的吧？”
对于程倩倩这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玄衣不由地挑了挑眉，下意识就想替这个，自己跟了多年的人喊一声冤：“你看他像是这样的人吗？还有他俩现在这样子，你是从哪里看出‘始乱终弃’来的？”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啊，再说了，他喜欢我们家冬冬，跟他不想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并不冲突啊。我可是知道的，他将来要是登上了皇位，三宫六院可少不了人的。”
“……他不会。”玄衣轻叹一声，语气低沉而坚定。这“不会”两个字，算是一语双关，既是说宁鹄不会嫌弃程冬冬出身贫寒，也是说他并不会登上皇位。
但程倩倩哼了一声，显然是没听出他的一语双关来，话里话外都充分地表现了对宁鹄的不信任。
玄衣见状，一时也是无语，他看着满脸怀疑的程倩倩，心里考虑着自己要不要把宁怀旭的事情说出来。
而有关这俩人的争论，程冬冬和宁鹄自是一无所知的。
宁鹄此时正把一个巴掌长，三指宽的窄木盒递给程冬冬：“这个原本早就该给你了，可后来，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便一拖再拖，最后还是只能由我转交给你。”
“这是什么？”程冬冬闻言接过木盒，一边准备打开看看，一边嘴上还好奇地问了一句。
宁鹄看着程冬冬低眉垂眼的模样，眼底的柔光潋滟：“你的生辰礼。”
“……”程冬冬手上的动作瞬间一顿，整个人在原地僵了好几息之后，这才缓缓抬头看向宁鹄，“我的，生辰礼？”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想知道这是给方锦茵的还是给她的。方锦茵的生辰她已经记不清了，但隐约记得应该是过了很久了，而她的生辰，也已经过去了。
程冬冬家里向来不在意生辰这个东西，所以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就不在意了。若非宁鹄此时忽然提起，她甚至都忘记自己不久前刚长了一岁了。
“是你的。”宁鹄轻轻一笑，给了程冬冬一个肯定的答案，“九月十六嘛，正好是你到幻雪城的第二天。我本想的是，差人把这个送过去，掐在那一天送到你手上，谁知道工匠因故延期了几天，后来刚到我手上，幻雪城又出了雪国一事。兜兜转转的，现在才送给你。”
程冬冬也笑了起来，除了程倩倩，就没人送过她生辰礼了，所以她此时是满心的惊喜，完全没有在意这份礼物来得有些晚这件事。
轻轻打开木盒，只见其中正躺着一只通体莹白的玉簪，簪头雕了几朵栩栩如生的花，或是盛开，或是含苞待放，错落有致，甚是惹眼。只是程冬冬虽看着眼熟，但却一时没能认出来，这是什么花。
不过最惹她的眼的，却还是簪体上，用簪花小楷刻的三个小字：程冬冬。
程冬冬看着木盒里的玉簪，忽然愣了神。宁鹄也不知她是怎么了，思索一番之后，忽然伸手将玉簪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我帮你带上吧。”
程冬冬没有回应，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安安静静地站着，似乎也算是同意了。
宁鹄却是有些不习惯她这样，轻叹一声之后，看向她的发间，打量一番之后，抬手将玉簪戴在了合适的位置。
就在玉簪刚戴好，宁鹄准备端详时，程冬冬却忽然抬起头，双眼泛红地撞上了宁鹄的目光：
“重阳，我就不能不走吗？”
重阳这两个字，好似落在了宁鹄的心上，他轻轻拨过程冬冬额前的碎发，目光温暖得像是冬日里的火炉。
“青眼传来消息说，你都已经知道了……所以冬冬，不久后的空鸣会有多危险，你应该想象得到，趁现在还没有真正卷进来，趁他还没有注意到你，走吧。”
“可你和三皇子不是……”程冬冬下意识便想到了他们说，宁鹄和三皇子宁烨是同一阵营的消息，她一直都觉得这件事或许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但她话刚出口，便见宁鹄目光陡然一变，于是她猛然住了口，并看了一眼四周的护卫。
这些人或许都是宁鹄亲手培养的，但真假太子这样的大事，想来宁鹄也不会轻易告诉他们，就好像她没有告诉程倩倩一样。此时这些人虽然站得不近，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隔墙有耳”。
所以程冬冬止住话头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他跟我说过，他不会回来。他还说，只要他不回来，你就一定不会有性命之虞。”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宁怀旭了。
“我知道，但……”宁鹄面上划过几分犹豫，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程冬冬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至少，我们的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他……”
“什么人！”
就在此时，玄衣忽然浑身紧绷，手握配刀，踏步到程倩倩身前，并大声呵斥道。
这一声惊动了在场所有人，所有人都在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宁鹄也是向前迈了一步，主动将程冬冬护在了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