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双或震惊或鄙夷的目光落在时嘉身上，时嘉觉得自己有种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剖析的透明感，而她除了握紧时安的手以此平复激荡的内心，脸上还要保持微笑对主人报以微笑，“许伯伯。”
许阳林欣喜，抬手示意时嘉，“快过来，到许伯伯这边来。”
时嘉脸上笑意加深，眼睛弯成新月的弧度，“不耽误许伯伯了，我想先去看看沈奶奶。”
“奶奶在后院赏月呢，一会儿就进来。”许是顾虑到时嘉身份尴尬，许阳林通情达理地对身边一名青年男士道：“瑾文，不如你带嘉嘉过去吧？”
被称为瑾文的男士从时嘉进门就一直注视她，从震惊到紧张，神色十分复杂，目光落在时嘉牵着的小孩身上，他惊讶的差点扔掉手里的酒杯。
“瑾文？”许阳林见瑾文半天没反应，又喊了声，“你要是不……”
“大伯，我这就带她们过去。”瑾文将红酒杯放置在茶几上，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到时嘉跟前，脸上挂着有些扭曲的微笑，“你们跟我来吧。”
说完就在前带路。
时嘉牵着时安紧随其后。
眼前这位衣着考究，长相俊朗的男生是陆瑾悠的哥哥，全名陆瑾文。
她与陆瑾悠认识了多少年，便认识陆瑾文多久。陆瑾文长她两岁，学生时期性格要强又冲动，经常喜欢捉弄她，以看她抓狂和哭为乐。
时嘉知道陆瑾文对自己有极深的偏见，所以也不准备与他打招呼叙旧，沉默地跟在身后。
背对人群，时嘉依然能感受到如芒刺在背的注视。
陆瑾文领着时嘉走到后院门口，走之前看了时安一眼。
时安对这位叔叔充满好奇，待陆瑾文走了，还特地转过头看陆瑾文。未料到陆瑾文也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刚好与时安相撞。
时安想到来之前妈妈说要对每个人友好，于是他怀着真诚的心冲陆瑾文咧嘴笑了笑。
陆瑾文慌忙避开眼，大步逃开时安的视线。
时嘉蹲下，轻声开口，“小安，我们等会儿就要见到祖奶奶了，记得妈妈跟你说的话吗？”
“小安记得！”
“乖……”
时嘉一手拎着礼物，一手牵着小安走向后院。
别墅后院是露天的，因有安装隔热玻璃所以并不感觉热。院里种满了名贵花草，修建了假山鱼池，凉亭摇椅。
此刻凉亭里就有三个人在谈笑风生。
时嘉远远就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凉亭下，耄耋老人悠闲地坐在轮椅上，面容慈祥地嘀咕：“知恒笨啊，从小就笨，嘴笨，脑袋也笨。”
蹲在轮椅旁的陆瑾悠认真道：“奶奶，知恒哥已经长大啦，他现在可厉害了。管理着一家大公司，手底下好几千个员工呢。”
老人哼了声，“再厉害也是个笨蛋，不会说话，一说话就得罪人，就嘉嘉那丫头不跟他计较。”
陆瑾悠神色一僵，尴尬地看了许知恒一眼，“奶奶……”
许知恒像一尊大佛坐在石凳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俊朗的面容看不出情绪，对老人家的唠叨也仿若未闻。
陆瑾悠想说两句缓解气氛，沈芬芳急忙开口岔开了话，老人指着许知恒鼻子道：“乖孙，你赶紧去叫嘉嘉来家里玩，就说我给她买了老香斋里她最爱吃的蛋黄酥，吃完糕点你记得给嘉嘉补习作业。这丫头成绩不大好，需要多补习补习，你也要多教教她，不能光自己成绩好就不管嘉嘉”
许知恒似早就习以为常，所以撒起谎来更是得心应手，“奶奶不用担心，她这学期考了全班第三。”
全班倒数第三。
“真的吗？”沈芬芳信以为真，睁大眼，“那可得好好奖励嘉嘉，你去问嘉嘉想要什么，就说奶奶买给她。”
许知恒嘴角勾起一抹笑，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给她买了老香斋的蛋黄酥，说是你买给她的。”
沈芬芳‘咦’了声，像个孩子般精怪，“这才是我的乖孙嘛，不笨不笨。”
……
站在院门口的时嘉视线有些模糊。
许阳林说老人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可在记忆倒退流失的情况下，老人依然将她的事记得清清楚楚，还念着她最爱的蛋黄酥，记挂着她的学业。
而自己不仅不辞而别，这五年也从未来看过老人家。望着老人苍老的背影，她无比憎恶自己的冷漠绝情，更悔恨当初的懦弱无能……
时安感觉妈妈的手越捏越紧，一开始还能忍着，因为妈妈看上去很难过。可妈妈力气实在太大，他疼的受不了，不得不轻声叫着妈妈：“妈妈，我疼。”
小孩已尽力压低自己声音，却还是将院中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同时也唤回陷入痛苦回忆中的时嘉。
时嘉像触电般松开时安的手，看着孩子委屈的小脸，她放下手里的礼物双手捧着时安的手轻轻揉着，“抱歉，妈妈不是故意的——”
“妈妈。”时安咬着牙，抬起另一只手抹掉妈妈眼角的泪水，“我不疼了，妈妈不哭。”
时嘉心里很乱，脑袋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装满了她理不清的思绪。她没注意到许知恒正向这边靠来，等意识到时，她已经被笼罩在许知恒身体的阴影中。
“妈妈……”时安畏惧许知恒，从第一次见便怕他，这会儿瞧见男人阴鸷的双眼，更加觉得与凶神恶煞没什么区别。
时嘉不敢回头。
她怕，重逢以来她从未怕过许知恒。
这是第一次，她怕他怕到想死的心都有了。
许知恒单手插在西裤兜里，深蓝色衬衫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反将冷色调的冷发挥到极致，他低眉冷眼俯视蹲在地上背对自己的时嘉，“你来这里做什么？”
若说以往许知恒对时嘉的态度是厌恨或者不屑。
那此时此刻，他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只有一种情绪——憎恶。
时嘉用力闭上眼，极力掩去心中苦楚，再睁眼时神情已平淡许多，她勉强扯开一抹笑，扶着时安的缓缓起身正面看向许知恒，吞了吞紧涩的喉咙，低声道：“我来探望沈奶奶。”
“呵——”许知恒轻笑，“你觉得这里欢迎你？”
时嘉摇头。
“那你还来？”许知恒忍不住说出更重的话，“树要皮，人要脸，你活得还不如一棵树。”
这样的话自然是让人心痛的，只是时嘉已经不在乎了。
她只微笑着望着许知恒，“你说得对，我没脸没皮惯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次。只是……沈奶奶今天生日，我想……”
“不需要，你走吧。”许知恒打断她的话。
时嘉觉得自己可能过不了许知恒这一关。
就在这时，花园里传来沈芬芳欢快的声音，“知恒，是嘉嘉来了吗？”
许知恒盯着时嘉，迎着她充满渴求的目光，“不是！”
沈芬芳又说：“我怎么好像听到嘉嘉的声音？”
“你听错了，嘉嘉还没放学。”他对沈芬芳极尽温柔地念着嘉嘉两个字，看时嘉本人的目光寒冷无比。
“哦……”沈芬芳信了。
时嘉望着他。
他冷锐的眸子回视。
彼此目光交错在一起，仿佛打了一场不动干戈的仗。终是时嘉在他眼中败下阵来，输的毫无保留。
灯光从大理石地板上反射来，刺的她眼睛涩疼。
时嘉死心了，垂下目光，弯腰捡起地上的礼品，牵着时安的手转身走向客厅。
许知恒怒视着时嘉母子的背影，垂放在身侧的手渐握成拳……
时嘉刚走两步就被迎面而来的许阳林挡住了去路。
许阳林满面春风地走到时嘉跟前，目光落在时嘉手中的礼品上，再看了眼堵在后院门口的许知恒，瞬间了然，遂以主动接过时嘉手里的礼物，“别站着了，跟我进去看奶奶吧。”
又冷着脸看着许知恒：“嘉嘉是我请来的客人，不许没礼貌。”
“你这样做问过我的意见吗？”许知恒反问。
“怎么？爸爸邀请故友的孩子来家中做客，还要经过你的同意？”许阳林语气加重。
“谁都可以，她不行！”许知恒丝毫不做出退让。
父子俩的气氛越发紧张。
时嘉不愿因自己影响到父子二人的关系，主动解了这尴尬的局面，“许伯伯，我已经见过奶奶了。”
许阳林：“那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时嘉：“我还有事急着处理，所以……”她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我可以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许阳林看着儿子哼一声，把礼品递给许知恒，回头和颜悦色看着时嘉，“跟我来吧。”
说完便领着时嘉往二楼书房走去。
待时嘉和时安进了屋，许阳林反手关上房门，给时嘉倒了杯茶，一派和善的长者姿态，“嘉嘉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阳林外貌严肃，不怒自威，中式风格的书房在他身后衬的他更像旧时代的大老爷。
时嘉极快的整理了思绪，正准备开口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手提包里电话突然响起。
“你接吧，不着急。”
时嘉道了句“抱歉”，拿出手机接听，她尚未开口，手机里的那位已直接说：“时嘉，不要相信许家任何一个人的话，不要随便对人提你父亲的事。”
时嘉余光扫了眼书桌后面的许阳林，压低声音问：“你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