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时嘉终是什么也没说，充血的双眼像钉子钉在他身上，他心口似被她目光灼伤，仿佛他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可明明是她有错在先……
“许知恒。”眼睛干涩到刺痛，时嘉不得不微闭着双眼，视线里的许知恒已经模糊了，她也失去想要再看清他的勇气，用嘶哑的嗓音低声说道：“以前我以为，恨能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去，所以才选择消失在你的世界，希望你眼不见为净。可我不知道的是……有些东西是刻在灵魂上的，即使假装忘记，只要有类似的场景再现……那些看似已经过去的事就会再次浮现，真实的好像昨天才发生……”
她吞咽着紧涩的喉咙，每呼吸一口气，胸腔下的心脏就会疼上几分，连带着肋骨都钝痛着。
“从你跟我说要讨债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对不起你，欠你，欠许家，欠沈奶奶。但是……这么重的债，我却不知道拿什么来还……我现在剩下的东西不多了，它们很珍贵……”她背倚着冰冷的门，朦胧的视线中，仿佛看见许知恒眼眶泛了红。
是气的吧。
她苦涩一笑，“可是欠债总是要还的……许知恒，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哪怕是倾尽一切，我都还你。”
许知恒敛眉看着眼前人，她恳切的模样似真有所觉悟，但为何这种觉悟让他心里没来由的慌乱，甚至产生强烈的不安。
许是受不了时嘉这心如死灰的模样，他扯过时嘉拉到一旁，抬手不知摸了门锁哪个位置，反锁的门轻松就打开了，他再顺势打开门，将时嘉从房里推了出去，关门前他沉声说道：“时嘉，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
门‘嘭’的一声被关上。
时嘉站在门外，听到这声巨响，蓦然笑出了声。
她确实不知道许知恒想要什么，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明明白白告诉她，他到底要什么。
许知恒关上门后在房间里告诉自己不要管她，这一切不过是在讨回昔日的债，她理应承受。
可眼前不自觉浮现她方才泪水横流的凄惨模样，且挥之不去。
许知恒觉得一定是酒精作祟，不然不会打开门想要将时嘉叫回来理论一番，但门外早已不见时嘉踪影。他想追下楼，身上又只围了浴巾，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给覃东旻打电话吩咐，“她下楼了，你送她回去。”
“好的许总。”
挂断电话，许知恒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搭着柔软的抱枕，心里的烦躁情绪越发强烈……
许是运气好，时嘉离开酒店便打到了车。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心里有一口气憋得十分痛苦，胸腔也闷的厉害，仿佛要窒息。
车子一路飞驰在大马路上。
她神经绷得很紧，积压的情绪在崩溃边缘。本来已经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在外人面前展示脆弱，那会让人看笑话。
然司机一句‘你怎么了’，却让她用尽全力筑起的坚强瞬间坍塌，终是没忍住捂住脸低声哭了起来。
哭得肩膀不断颤抖，心阵阵抽痛。
司机一下就懵了，他着实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关心会把人弄哭，于是开始安慰。
时嘉也想让自己停下来，司机一声又一声的关心，让她反而哭得更凶猛。
司机无奈，只能等她平复情绪。
很久，哭声才渐渐转为抽泣。时嘉抬手用力抹掉眼泪，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捋到两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看向司机，“谢谢你，我没事。”
声音嘶哑，还有些哽咽。
司机摇头笑说：“年轻人，如果觉得累了就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要是受了委屈呢，就想个方式宣泄出去，别憋在心里。这世界上可没什么比安全和身体更重要。”
时嘉勉强一笑，“谢谢。”
下出租车时她还听见司机说：“家里人应该还在等着你回去吃晚饭吧？赶紧回去早点休息。”
时嘉咬紧嘴唇，点头。
她在小区楼下坐了十多分钟才上楼。
时安今天睡得早，只有莫雪娥还在等她。
“吃饭了吗？我去给你热点菜！”莫雪娥对她温饱问题格外上心。
时嘉把包扔在沙发上，应付地摇摇头，“我已经吃过了，你去睡吧，我累了。”
“好好好，那你也早点休息。”
“嗯。”
她回卧室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这一洗就是半小时，出来时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是一片红，甚至还有些抓痕。
夜深人静。
时嘉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到公司，时嘉将房子车子登在二手交易网站上，另外在网上搜索权威的美容医生，争取给秦柔柔最好的治疗，以免将来还要做疤痕的二次修复。
中午她没有食欲，困了就趴在办公桌上休息一会儿，醒来已经下午两点，余苒早已到公司。
“你醒了？吃过午饭了吗？”余苒问。
“没什么胃口。”时嘉笑了笑，“你呢？”
“我吃过了。”
余苒走到时嘉跟前，双手撑着办公桌，“你在卖房子了？”
时嘉怔然，眼神闪躲，“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在卖房，看到最近发布里有你那套房子的信息。”
时嘉望着余苒，“你决定了？”
“嗯！”余苒长长叹了口气，“最近突然觉得好累啊，这些年一直在忙着工作，都没时间休息，也没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时嘉大约明白余苒想表达的意思，“如果觉得累了就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余苒犹豫半晌，突然郑重其事地说：“嘉嘉，我想换个城市，换一种活法了。”
时嘉没表现出意外，平静的仿佛她们讨论的仅仅是换个菜的问题，“在一个地方久了，每天面对同样的人事物，总会产生厌倦，换个城市生活也挺好。”
“嘉嘉……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我明白！”时嘉莞尔，除了疲倦外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因为我跟你有同样的想法。”
“你……”
时嘉垂眸，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打算把车子房子都卖了，处理完秦柔柔的事情后也离开清远。一开始没有下定决心是不忍心留下你一个人来抗公司，现在听你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便放心了。”
“你打算去哪里？”
时嘉笑着摇头，“现在还没想好。”
“要不我们一起去上海吧？”
时嘉神情略有不安，“上海生活节奏太快，我想找个宜居的城市，比如成都遵义这类，生活节奏慢些。”
“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
“小安怎么办？”
“重新开始吧。”时嘉苦涩一笑，“他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就说带他出去旅游，相信他很快就能习惯新生活。”
余苒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两人虽然年龄相仿，但经历和状况完全不同。
时嘉有小孩，即将面临小学阶段，这个时候搬家换城市无疑是个慎重的决定。余苒孤身一人，父母工作稳定，去哪里都没有太多顾虑。
决定好转让出公司后，时嘉余苒先开会通知公司在职员工这个消息，保证会将工资按时且一分不少的发放下去。随后将公司的转让信息上传到网上，信息刚发表几个小时就接到好几个来咨询转让金额的电话。
创业何其艰难，丢掉心血又何其容易。
下了班去接时安，顾青山不在。
时嘉不敢告诉孩子自己的打算，只暗示给莫雪娥知晓公司面临倒闭，房子也会卖掉。莫雪娥惋惜地叹了口气，转而安慰起了时嘉。
第二天中介就带人来家里看房子，买方对户型和地理位置都很满意，唯独价格上希望再少五万。
时嘉没答应。
第一次还价，不能太快。
她和余苒找时间一起去医院探望秦柔柔，秦柔柔在病房敷面膜，见时嘉与余苒俩进来，打了声招呼，“如果是想求我降低赔偿金就免了。”
时嘉笑了笑，淡然道：“我们是来请你转告你的律师，让他放弃走法律程序。”
“为什么？”
余苒说：“我们已经把公司关闭了。”
“啥？”秦柔柔一把扯下面膜震惊地问：“一百六十万就让你们把公司关了？你们公司这么经不起折腾？”
“我们本就是个小公司，确实已经到了极限。”时嘉如是说。
秦柔柔有些于心不忍，“其实我没想要你们那么多……”瞄了眼时嘉，“我一个小模特，误工费哪值一百多万，如真收了你们这么多钱，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敲诈你们，以后谁还敢跟我合作。”
时嘉与余苒相视一眼，着实没想到秦柔柔会如此坦率。
余苒想了一会儿，试探地问：“谢谢秦小姐的理解，那……可以麻烦秦小姐跟你的律师谈一谈吗？”
秦柔柔努了努嘴，“我帮你们问问看啰。”
虽不知希望有多大，但当事人既开口表示能通融，也好过硬生生给出一百六十万。
待她们走后，秦柔柔立即给律师打电话，“唐律师，要不你跟许总说说让他少要点，人家两个女生在外打拼真挺不容易的。”
“我会如实转告。”律师结束通立即将情况汇报给许知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