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雨，山间空气湿.润，伴随着落叶被雨水沤烂的味道灌入鼻息，令人感到反胃。
好在山里有青石板铺陈的小路一路延伸至山脚，时嘉带着小安越过山头，走了莫约二十分钟便下了山。
这里是郊区，的士车极少，打车软件也没有人接单，眼见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大有山雨欲来的势头，时嘉不免担心能否顺利赶回城区。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行驶过来，并停靠在他们脚边。
副驾驶的车窗徐徐降下，待看清车内人的面孔，时安欢喜地叫了声：“顾叔叔。”
时嘉对顾云生的出现颇感意外，她微微倾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专程来接你们的。”顾云生双手掌着方向盘，声音透着一丝释然，“昨晚答应你要带你走的。”
时嘉尚未开口，累得不行的小安已经打开后车座的车门爬上了车，并摇手招呼身后的妈妈，“妈妈快来，我们终于可以不用走路了。”
时嘉无奈笑了笑，对顾云生道了声谢，便上了车。
等时嘉系好安全带，顾云生方才启动引擎驱车赶回主城区。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小安一上车就趴在妈妈的大腿上睡着了。顾云生透过后视镜看了时嘉一眼，“打算去哪里？”
时嘉侧头看向车窗外，雨滴拍打着车窗，模糊了车外的风景。
“等会儿去警局录口供。”她说。
顾云生皱眉，“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闹到要去警局的地步？”
“我打算把爸爸的案子交给警察处理。”她不欲隐瞒顾云生什么，只因在调查整件事的过程中，顾云生对她提供过不少帮助，“以前本想着，等事情调查清楚了，有足够的证据了，再去警察局报案。但如今许知恒已经知道了我留在他身边的目的，他不会给我接近许阳林的机会，更别说继续调查下去了。与其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如让事情公开。”
未曾想素来沉着的顾云生突然冷斥道：“时嘉，你太冲动了。”
时嘉诧异地看着顾云生。
飞驰的车子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顾云生把车停靠在路边，他从置物筐里取出烟盒，想到时嘉不喜烟味，他又把烟盒放了回去，极力控制着暴躁的情绪。
时嘉屏住呼吸，顾云生态度的转变令她感到陌生。
“报警之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你前期的隐忍和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时嘉：“我不明白。”
顾云生闭了闭眼，“唐雪梅是唯一的知情者，但她已经死无对证。收买她的那笔钱来路不明，也无法查到幕后指使是谁。许知恒知道你在怀疑许阳林，但他不知道你手里到底掌握了些什么，所以他才要把你留在别墅内，想办法试探你，诱你拿出证据。如果你坚持不肯交出，许家为了保住声誉一定会向你开条件，这才是我们所要争取的。但你现在报了警，而我们的证据却不足以证明许阳林有罪，最后只会落得诽谤的罪名。”
时嘉脑海里反复重复着顾云生这番解释，“也就是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许阳林与我父亲的死有关，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通过这件事，用攻心的方式去给许阳林制造一个软肋把柄？”
“时嘉……”顾云生回过头，恰好对上时嘉凝重的视线，心中顿生一丝歉意，“如果许阳林真是幕后指使，六年前就将证据销毁了，怎么可能会留到今天？”
时嘉：“但那个神秘人给我发的邮件里指了线索，音频里许阳林也提到了证据。”
“音频里许阳林说了人证物证全部销毁，但指向不明，根本无法判断他口中的人证物证是什么。至于有关书房的那条线索……以许阳林的城府，你觉得他会把自己犯罪的证据放置在旁人能看见的地方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也是假的？”
顾云生没有回答，无声的给与了肯定的答复。
时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无法相信，一直努力寻找的东西竟然根本不存在。
低头看着熟睡的小安，她心里乱成一团，抬眸凝视顾云生，从身后看去，他的面部线条清晰流畅，如雕琢般轮廓分明，仅仅一个侧脸便足以让人心猿意马。
偏偏在这样英俊的面容之下，藏着她难以置信的心思。
“既然你早知所谓的线索并不可靠，我车祸第二天在医院里，又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我记得你当时给我分析过，你说……”
“我说有人想对付许阳林，但怕失败后引火烧身，所以才将你推到前面来。我还说，我支持你查清真相，却也不希望你被人利用，因为一旦失败，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时嘉愣怔着，噤了声。
这些话顾云生的的确确当着时嘉的面说过，时嘉尚记得他当时的表情，认真且慎重，当时她以为是善意的提醒，并没有深想，此刻细思才知，顾云生早就看穿了一切，只是没有点明罢了。
顾云生微微回过头看了时嘉一眼，虽然他急于将时嘉从整件事中抽离出来，却也不想两人的关系因此闹僵，“时嘉，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我都不想左右你任何决定。”
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时嘉不禁苦笑出声，放松身体靠坐在厚实的座椅背上，仰头望着车顶，她自言自语般说，“但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顾云生：“有退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马上安排你们离开上海。如果你担心许知恒会找到你，我们就去国外，到一个许知恒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
时嘉摇头，手轻抚着小安的头发，“我不想逃避。怀疑了许阳林这么久，我很难相信这一切真的与他无关。眼下既然已经报了警，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该亲自面对。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许阳林若真收买了唐雪梅谋害我父亲，总会留下破绽或是证据，他瞒得过我，未必躲得过警方的追查。”
顾云生本想让时嘉知难而退，未曾想她竟然还要坚持下去，于是换了方式，“如果许家是清白的呢？他们真要追究下来，你拿什么去应对？”
时嘉动作僵在半空，眼前浮现许知恒盛怒的模样，身体条件反射的绷紧。
“如果真与许家无关，我会亲自上门请罪。”
顾云生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紧了方向盘，想再劝时嘉离开，话还没说出口，时嘉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拿起手机接通电话，是警方打来的，询问她到了哪里。
时嘉报了地址，警方让她在原地等待，不一会儿马路上便有一辆警车行驶过来。顾云生放心不下，开车跟在了警车后面。
接手这个案子的警官姓陈，年近五十，是个看上去精明老练的人。听时嘉讲述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陈警官说：“你要知道，办案都讲求证据，没有证据的推测是不具备立案条件的，而你刚才提供的那段音频根本不足以立案调查。我们先暂且不论音频的来源是否合法，即便是用正常方式获取，那些内容也不构成犯罪。”
时嘉突然能理解顾云生为何会说自己冲动了。
陈警官见她没有说话，自顾地说了起，“其实在你之前，已经有人替你报过案了。”
时嘉心头骤然一紧，不可置信地问：“请问……是谁？”
“你的前夫。”陈警官解释说：“前两天他主动找到我，让我调查这个案子，因为他跟你有同样的怀疑，只不过他手中掌握的证据更有说服力。因为早在六年前，许阳林就将造成你父亲死亡的那根氧气管拿去鉴定科找痕迹专家鉴定过。鉴定结果保密，你如果想知道，可以去问当事人。”
时嘉呼吸停滞了两秒，陈警官继续说：“这个案子很棘手，因为人证物证都没有，唯一的线索我们已经走访过了，结果并不理想。由于当年没有人报案，局里没有半点与本案有关的记录，我们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努力去调查。至于你说……你怀疑你父亲的死跟许阳林有关。”
陈警官深深叹了口气，“我想你们双方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看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陈警官后来又交代了些什么，时嘉已经记不清了……
从警局走出来，她只记得两件事，第一，这个案子想要调查下去很难，第二，许知恒比她先一步报过警。
那陈警官话里行间的意思都在暗示她，她可能误会许阳林了。幕后指使如果真是许阳林，他何必拿着氧气管去找人鉴定，许知恒又哪敢主动报警申请调查。
顾云生在警局外的停车场等候了很久，见时嘉出来，他立即牵着小安走了过去，“怎么说？”
时嘉魂不守舍地看了顾云生一眼，“我想……你是对的。”
短短一句话，顾云生便已经猜到了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