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允醒来的时候,屋内还是一片黑漆,然而身边早已没有人影,她忽然抬手摸了摸脸上,随后长吁一口气,面纱还在。
她起身推开窗户,发现仍旧繁星四现,她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又睡了多久。
昨夜她本想等男子熟睡后,像上次一样偷溜出去,奈何昨夜喝醉酒的江珺卿紧紧抱着她,头埋在她的颈间,她能感受到男子传来的鼻息,炙热,撩拨。
她的衣裳完好,男子保持着那个姿势,待听到他稳定沉重的鼻息声时,殊不知自己依然睡熟。
回到谢府的时候,屋内光亮大作,谢清允瞧着正屋内窗户上倒影出来的人影绰约,心道不好。
果然一进屋,便是满屋子垂首肃目的丫头小厮,听闻声响,他们抬起头,待瞥见谢清允的身影后,又都暗暗送了口气。
然而谢清允并未注意这举动,因为她方才踏进屋子,便感受到上首衣冠齐整的周青时的凝视,那眼神落在谢清允身上,她说不清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眼下的周青时有些陌生。
他眸中迸射出的光彩,似恼怒,似懊悔,似恨铁不成钢的感叹。
说实话,谢清允还没有交见过周青时这副模样。
她停住脚步站在厅中,然而并没有立即等来铺天盖地的指责声,于是她又抬眼瞥了眼上首的男子。
周青时此时双眉紧蹙,显然是在憋着火气,他端起茶盏,然而还没送到嘴边,便又用力掷地,一时间水掺杂着碎片飞溅,滚烫的茶水落在地上还冒着白烟。
“你太让我失望了!”
显然周遭垂首的下人们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惴惴不安,相反,谢清允却像是料到一般,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眼神。
“如果今晚高彻和淮南王没有回来将此事禀明,你可知你被发现会如何?!”
“我知道。”当时被江珺卿带到府衙,其实也并没有惊慌,只因她清楚江珺卿为人。
周青时气急,冷哼道,“你什么都知道!你早就将一切计划好了,还对我故意隐瞒!”
“我就是因为猜到你的态度,所以才不愿将此事告诉你。”
“所以你就这么瞒着我,等到最后你被皇帝发现身份,处以死刑再来通知我替你收尸?!”
谢清允轻轻叹了口气,知道此事自己理亏,不想同他争执,便放软声音道,“不会的。”她顿了顿,继而道,“此事若成,之后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让我嫁人安心过日子,我便也听你的。”
闻言,周青时面上的神情才动容半刻,他看着谢清允,知道自己定然劝不了她,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罢了,就这样吧。”
当晚,谢清允洗净回到床上后,几乎是彻夜未眠,耳边隐隐约约有街道上打更声传来,五更已过。
天际泛着点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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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在知府的府衙,所以并没有可私人用的书房,江珺卿披着外袍,就在小院中坐了一夜,身上带着一夜的潮湿。
他脑海中都是那床榻上女子安然入睡的模样,就像是梦魇,缠的他心累,却又令人魂牵梦绕。
江珺卿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曾嘲笑过那些名垂青史的诗人为求爱写下那些诗词曲赋,他甚至对孔雀东南飞里因为一个女子而殉情的故事不屑一顾。
可如今他竟渐渐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踏入那女子为他编织的梦境,抽身不得,日思夜想。
甚至如今的他只能靠着这些卑劣的手段讨她怜悯,靠喝醉酒的由头将她留在身边。
整个洛阳朝堂又有谁人得幸见摄政王醉过,他从不会让事情失控,可好像每次遇到她总会打破自己的底线。
一年的时间,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想她,发自肺腑,深入骨髓。
黑暗里,他看见房门从里面被拉开,只因他身处黑暗,那人浑不自知自己已落入他人视线。
她走了几步,又倏然停下,回头望了望紧闭的房门。
她是在不舍吗?
他忍住将那女子抱进怀里的冲动,随后看那人越走越远,直到身影遁入黑暗。
他甚至连告诉她,让她留下的勇气都没有。
五更天,小厮进了房为摄政王梳洗,见男子端正坐在铜镜前,无人料想他竟是一夜未眠,就连随后走入的墨羽,都还打趣他昨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闻言,他只是无声的笑笑。
......
刘莹进来的时候,谢清允穿着中衣坐在窗前,她双眼无神的看着铜镜,却又像是透过镜中人望着谁人的面孔。
稍一走近,刘莹便瞧见女子瞳孔里的血丝,“小姐又没睡好?”发生了这么多事,刘莹也发现了谢清允变得睡眠很浅,从前在苏府爱赖床,可自从来了金陵后,她总是很晚睡,很早醒,像今天,她一进屋人便坐在铜镜前的场景实在是算不得稀罕了。
刘莹照常打开她的衣柜,将今日谢清允要穿的衣裙捯饬出来,拿了几件后,她回头去问谢清允,要穿哪件。
谢清允听闻,半晌后才悠悠转过头来,指了指那件绛色的衣裙。
刘莹像是猜到了,将手边剩下几件淡色的又收拾回去。
谢清允从前从不爱浓重的颜色,口脂胭脂衣裙,可后来不知为何,她像变了个审美似的,唯独钟爱红裳。
收拾完毕后,碧落从屋外走了进来,她恭敬的说道,“小姐,淮南王来了。”
谢清允没有过多惊讶,她点了点头,随又道,“上壶茶伺候着。”
碧落应下后,又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谢清允才往院子走去,唐怀翊注意到来人便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末了,又补了一句,“昨夜我等了很久,见你还是没有回来这才先回去的。”
语罢,他也觉得其中的解释意味浓重,又瞥了眼谢清允的神色,见她像是没有挂在心上才松了口气。
方才的话,谢清允自然是听见了,但她不在乎,不在乎唐怀翊会怎么做。
她想,如果是江珺卿知道她被带到旁的男人府上,当晚定会带着守卫将人带出来才罢休。
转瞬,她忽然又想明白为何面对唐怀翊示好,她始终不以为意,想必原因就是如此。
唐怀翊风轻云淡,温润如玉,对人对事从来都和和气气,说好听点是“以和为贵”,说难听点就是......想到这,谢清允笑了笑。
而江珺卿,浑身散发着凌厉,到哪都一股子冷漠,但论得失的时候从来见不得自己吃亏,就算是吃了一点,也硬要加倍还回去。
见她嘴边噙着笑意,唐怀翊有些不明所以,特别是还发生了昨晚那些事后,于是他问道,“你笑什么?”
谢清允摇摇头,“无妨。”
语罢,两个人又是相对无言。
良久后,又听身边的女子说,“你前几日说的话可是真的?”
起初,唐怀翊不解,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他怔愣后回道,“自然是真的。”
闻言,谢清允转头看着他,“我愿意嫁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尽快。”
*
周青时还没到日暮西斜便匆匆赶了回来。
没有人通报,大门直接从外面推开,谢清允见他那样子,就料定想必是唐怀翊已经找过他了。
周青时一进屋便迫不及待问道,“你决定了?”
谢清允不慌不忙喝了口茶后才点点头。
“你糊弄得了他,可糊弄不了我,你如此匆忙当真只为了嫁给他?”
谢清允知道这件事已然瞒不了他,于是干脆道,“没错,我的确是想大婚那日实行计划,那日是皇帝守卫最为薄弱的时候。”
“你可知踏错一步,死的不只是你。”
“我知道。”谢清允抬头,目光坚定,“我绝不会牵连他。”
“你明明知道他心中有你,你还要如此剑走偏锋?”
“我想好了,此事一成,我会用一辈子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