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白婶儿在楚娇娘耳边道说此话不过一日，府衙那头便派衙差过来传话，让春凤去认人。
得闻消息，春凤没信。但紧接着确是撕心大叫起来，哭得肝胆俱裂。
楚娇娘迷糊间被此刺耳的声音猛吓了个激灵，忙从榻上起来，只推开一扇窗，从楼上向下看了一会儿。
外头晨光清透，苍穹蓝白相间，玉倩坊青石板铺砌的素净的道上，一身娟红色的女人早是木讷的瘫坐在地上，任人叫也没反应；边上三岁的孩子不知发生了何事，靠在娘亲身旁，呆呆望着过来围观的人。
楚娇娘愣看许久。
没一会儿，只见俩衙差把着腰间的佩刀，冷漠的盯着地上的人儿，不耐烦的斥了一句：紧去看看，是不是你家男人！
春凤狠狠地摇着头，嘴里只道着，不是的，不是的！
那衙差颇委实无耐心，直厉声道：“别在这儿浪费时辰了，大人还得办案呢！屠武，年岁二十有五，祖籍安阳，现住吴州城西街玉倩坊四十五号。你再核实……”
“不是！不是的！”春凤忽然冲起身扑向衙差，纵是打死她，她都不相信。
衙差被推了个措手不及，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另一衙差见此，忙拔了刀，抵到了她面前，“公然对抗咆哮官差，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春凤陡然怔下，没再敢动。只一瞬间，女人无力支撑，再度瘫软外地，俱是惨痛撕心裂肺。
俩衙差懒得再理她，一副爱他如何便如何的样子，转身走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又劝又说，道着命苦节哀之类的话，好一番同情可怜。
直到有几位同春凤交好的娘子过来，将她劝说起来，揩干眼泪后，陪同去衙门认领了尸首。
至此后，玉倩坊忽然一片静谧，春风扫过，带落一整片强撑了整个冬月的老叶，此一下，竟似有金秋凉风的萧瑟之感，好似空绝已久……
屠武被托回来时，虽用草席盖着，可露出来的手臂肌肤看来，整个身子早是灰青僵化。楚娇娘去帮忙操持家务时，一眼未敢多看。
楚娇娘并不害怕，只是发寒，嗟叹好好的一个人，可能前一刻还在眼前，后一瞬便再也无法睁眼了。世事总无常……
凶手追查不到，府衙断下是山匪所为。因此事出在玉山，从京城回吴州城的途中，整好是两不管的地界，那里山匪猖獗，谁都难以预料。
若不是有砍柴的樵夫发现死的人有三个，且就近吴州城，所以就来报了案，不然已孟元清的性子，怕不会顾理此案。
春凤守灵烧了三日的纸钱后，才将人送葬入土后，本打算去衙门为丈夫讨个说法公道，但衙门给了这一套说辞，春凤便是再想翻案，也无人愿意替她申冤，只能自己吞下满肚子的苦水与憋屈，成日以泪洗面。
要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傍在身边，她怕是想跟着去了。
而此事于春凤看似不了了之结束了，但于魏轩……却还不能结束。
魏轩那日所说的大案，一定不止是死了人这般简单，楚娇娘捏着想法，却又不敢多猜。
道想京城与吴州城，皇权王孙贵爵之地，山匪纵是猖獗，也不敢猖獗到自己都不要命儿了，在此要地儿行凶作案。
此事……定与离王府有关，且与离王府送去京里的东西有关。
……
此时，吴州城十二里街，一处繁杂说书的酒巷里，魏轩一身素淡与一身玄黑似黑无常装束的史然席面而坐，吵闹之中二人喝酒说着话。
“是火雷。”魏轩道，“从那辆马车上的残渍所查，他们运送的东西应是火雷。”
整整一月的时间，魏轩才查出这条线索——离王私下里雇人制造火雷，且已悄悄运了不少抵达京里。至于做甚么用，不肖多猜。
可想那年万北候起势，刑部大牢及宫城周围的大火，皆是由火雷引爆而出。当时只在交锋，全然无人去想万北候从何而来的火雷。魏轩也是意外将此串联猜想了片面，这两者之间兴许有关。
“他们有大量的铁来制作，与泉州走私的铁全然对上。其中还有大量石墨，烛油，火药等物质。”
“你说得可是真？”史然陡然绷着一张随时都可能生事儿的脸。
魏轩淡悠悠看了罢，“史都尉拿着官家的旨意，从泉州到乾州，再到吴州，我能说假话嘛？”说着，举上一杯，朝他示了示。
史然目光往杯中落去，片刻，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孟元清如何？”落下杯子后，史然问。
魏轩慢条斯理：“此人肚子装着暗眼，凡事逃不过他。早是知晓离王在做什么，但得罪不起，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着……昏官。”
“你的意思……”
“孟元清可用。”
闻此番回答，史然意外，一下儿锁紧了眉头，独自犹疑后一瞬后，点了头。
“行，我知道了。此事我会报与官家，不过你得尽快查出制作火雷的源头，那才是紧要的，这关乎的不止是皇城的安危，甚至是吴州城与京里的百姓安危。”史然道。
魏轩明白，此事是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去做的事儿。
“还有，”史然说着，朝他面前递上一卷小纸条，“官家怕你一人人手不够，给你择了一人过来。”
魏轩撑开一看，赫然“顾书倾”三个字，此人……一心搞字画的。
史然又道：“我也会暗自调禁军过来，随时待你号令。”
魏轩点头应下。
……
昏沉沉的天如一块巨大幕布突然从头顶倾盖而下，楚娇娘极力撑起一把娇艳如血的伞，似与之抗衡抵挡。
只一瞬！手里的伞没了，但无顾起了一阵风，只有声音的风。楚娇娘被这阵风吹到了拥挤热闹的人群之中，她竟正在寻着回家的路……
“姓白的！白贱嘴子！你给老娘出来！老娘让你一命偿一命！出来！”
震耳的声音忽然入耳，楚娇娘一个惊动，斜撑着头颅的手猛然一惮，既时从梦中惊醒。
“姓白的，你给老娘出来！”又是一声。
楚娇娘细听，正是春凤的声音。于是醒了醒神儿后，起身去外头瞧了瞧。
此刻已是黄昏，落霞满天，玉倩坊白家门口，突然堆了不少人，一阵喧哗指骂。
透过人缝，楚娇娘隐约见着春凤手里拿着一柄砍柴刀，使着劈柴的力儿，朝着白家的大门几刀挥砍下去。“咚咚！”两下，过年才刷过红油的木门，深深几道沟痕。
却说是怎个回事儿，这就得问白婶儿了。
屠武下葬才过不到五日，就在今早上，白婶儿嘴皮子闲不住，又去外头把着人家说话侃天，话不偏不倚，直往屠武同春凤头上说去。
说至尾后，白婶儿一脸嗟叹可惜道了一句：“亏我家老头想着他是邻里，让他去赚比大单子，给了他王府的活儿，谁道他没这个命儿，半路竟被山匪给杀了，啧啧！”
又道：“也幸好我家老头那日闹肚子，没去成，菩萨保了一条命。”
这话能说？可不是幸灾乐祸自找冤头？
当时，便被旁边的一娘子给听见了，那娘子转头就说与了春凤听。于是，这才有了这一出。
“姓白的！杀千刀的贱妇！你给我出来！凭甚子你家老头没事，我家阿武就出事儿！若不是你家白老头让我家阿武去赶车，我家阿武可是好好的！你们定是故意的！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家阿武偿命来！”春凤起愤的叫着。
隔着一道门，里头的白婶儿此时如热祸上的蚂蚁般惶惶打转，声音泛着怂气，切还有理骂道：“你你你……你放屁！你才故意的，我家老头明明是让你男人赚大钱去的。是你家男人没福气，撞上山匪了，干我家何事？还，还有，我家老头没出事，那是福气。”
“你再说一遍！你给老娘再说一遍！”
“说说，说一遍又怎的？本来就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你男人赶车这般久，怕早是被山匪盯上了！”
“啊！”春凤大叫一声，怒红一头，手中的柴刀连连几下，猛地往白家门上砍个不停。
“咔嗒！”一下儿，门破开了。
里头的白婶儿，顿时一个抖神儿吓了一跳，见着外头的人要进来，如鼠窜般，忙往里屋躲去。
春凤见到逃走的人，一个箭步奔过来，伸手便扯上她头上的发髻，直将她往外拖去。
微微福胖的婆子猝不及防的整个身子半仰不仰，极为滑稽，嘴里骂道：“你你你！你个粗鄙的疯婆娘，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你？”春凤凉凉绝望一笑，“今天不是白老头偿命，就是你白婶儿偿命！我春凤定要讨个说法！”说着，便将她推至了墙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