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某种心理,蒋歌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同桌说声谢谢。
但是,一到下课,她同桌就立马抬屁股,往门外走,蒋歌连一个字的音都发不出来。
一直等到了最后一节课,蒋歌想着这回一定要趁着放学铃响,说声谢谢。
也许是感冒药的副作用,又也许是本身感冒身体就不舒服,最后一节课的后半节,蒋歌又睡着了,她枕着左臂,手里还拿着笔。
再睁开眼睛时,蒋歌对上了沈谦轻眨的眉眼,和她一样的姿势,趴在桌子上,表情很平淡。
四周寂静的像是不毛之地,蒋歌抬起头,往窗外扫了一眼,天都已经有些黑了,教室空空荡荡,只坐了他们两个人。
蒋歌坐直了身子,侧头看向依旧趴在桌子上的沈谦,他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不加掩饰,看着她的眼睛。
沈谦自始至终,不发一言。蒋歌明白,那是他在遵守约定。
她不让他和她说话,也不让他装作熟悉的样子。
他做到了。
蒋歌扫了一眼前面的时钟,已经放学一个多小时了,不光是教室,就连整个校园都是静悄悄的。
蒋歌有些不自在,将书包的东西收拾好。她抱着书包,坐在座位上,像个胆怯的小朋友,等她同桌先做出反应。
但是,沈谦像是一座雕塑,直直地看着蒋歌的一切举动。
过了快十分钟,蒋歌先败下阵来,转头看向沉默的沈谦,语调不高不低,问道:“还不走吗?”
“.…..”
这种情况下的不交流,让蒋歌内心有些急躁了,她怕自己被堵在这里一晚上,周敏和蒋铭涛不会担心,但是李伯会。
沈谦浑身像是泄了力气一样,看着很倦怠,只是,依旧没说话。
蒋歌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彻底急了,撑着桌子站起来,准备踩着椅子和桌子跳出去。
动作进行到一半,蒋歌的同桌懒洋洋地直起身子,声音像赌气一样:“不是你不让我和你说话……”
“也别装作和你很熟悉的样子……”
蒋歌动作一顿,像是被人戳中软肋一样。
过了几秒,沈谦声音低沉,发出一个又一个疑问。
“蒋歌,为什么中午只吃饼干和面包?”
“为什么连个水杯都没有了?”
“为什么不交朋友?”
“为什么……”,少年眼眸深邃的像是黑潭,声音一瞬间哽住,“要说讨厌我?”
年少的时候,没那么多责任与担当,看不见生活的酸楚与悲苦,只是用最直白的目光看着别人的生活。
关于蒋歌的生活……
你到底讨不讨厌我,这是沈谦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
蒋歌从出生到现在至此,没人在意过她的看法,只有沈谦,对于她说的“讨厌你”三个字,耿耿于怀。
“怎么了?我和你说话了,更讨厌我了?”
沈谦眸色深的探究不清表情,蒋歌突然内心生出一丝胆怯,面对干净和直白的胆怯。
“没有。”蒋歌声音很低。
“没有什么?”,少年继续发问,“是没有讨厌,还是没有更讨厌。”
窗外的路面湿漉漉的,人不用走出去,光看就知道外面的风掺着潮湿的寒意。
蒋歌本以为把她这个同桌推得离自己远一点,自己便会心安理得,可是没想到,这样,既不会心安,也不会理得。
良久,天空的最后一丝光亮被抽走,周遭陷入纯净的黑暗中。
“没有讨厌。”
蒋歌像是反射弧跑了一个一千五百米一样,这句回答,后知后觉。
不明亮的教室里,少年低着头,睫毛挡住瞳仁,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嘴角滑过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走吧!”
沈谦拎起早就装好的书包,双肩背好,朝旁边的女孩微抬了一下头。
……
雨后的冬夜,让人头脑格外清醒,之前在教室里迷迷糊糊的蒋歌,现在被凉风一吹,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沈谦不紧不慢地踩在湿哒哒的路面,垂着头,时不时还会发出几声“咯咯”的笑声。
“你别笑了。”蒋歌扯着书包带,偏着头朝后面的男孩说。
从教室出来,沈谦就像上了发条一样,一路笑个不停,不是大笑,是那种声音很小的笑声,有的时候微弱的只有气声。
蒋歌被沈谦笑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蒋歌。”
少年止步,透过黑夜,目光温柔地看向眼前那个孱弱的背影。
蒋歌有些诧异,回过身,眨着眼睛,轻哼了一句:“嗯?”
声音低并不是蒋歌害羞,是因为她下意识想逃避。刚刚在教室的时候,沈谦问她,为什么中午只吃面包和饼干?为什么连个水杯都没有?为什么……不交朋友……
其实,这些问题答案很简单。
因为穷。
因为穷。
因为自卑……
但是,面对沈谦,蒋歌却想保留自己心里那一点残存的自尊,哪怕它微不足道,但是却足够支撑她多看他一眼。
“以后也别讨厌我了。”
“……”
“或者你说我哪些地方惹人厌,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少年声音很淡,穿过凉薄的黑夜,一字一句送进蒋歌的耳廓里。
蒋歌盯着沈谦干净的校服衣领,浑身发软,沈谦越好,蒋歌就越管不住自己那颗想要靠近的心。
“你很好。”女孩声音清冷,像晚秋的凉风。
“上次说讨厌你……”,蒋歌扯了扯嘴角,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是骗人的话。”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讨厌沈谦。
“沈谦。”
女孩几乎没喊过他的名字,沈谦听的心惊,连忙答应。
“我家很穷,我什么都买不起,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讨厌你……”蒋歌语气有点悲凉。
“你有!”
目前为止,只有你有资格讨厌我。
“蒋歌……”,少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们是朋友吧?”
风吹在光秃秃的树干上,哑的寂静,漆黑的柏油路面和夜空遥相呼应。
蒋歌紧拽着书包带,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也许是发烧让她有些神志不清,她本不应该离沈谦太近的,但是此刻浑身有些酸疼的她,第一次想要任性一回。
“嗯。”
蒋歌微微弯起嘴角,看不出来是不是在笑,只是她的眼角也有些弯,神情看着比平常柔和了不少。
沈谦那颗悬着的心脏,在听到蒋歌的回答后,终于重重地放了下来。
年少的喜欢,无非就是,我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都肆无忌惮地说我喜欢你,但只有在你面前,我却胆怯地手足无措。
朋友,是我在那段岁月能想到的,和你最亲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