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的时候,周家的回礼便也到了,同来的还有外祖母和四姐姐写的信。谢宁一看就知道,只怕是谢家的年节礼还没送到,周家的礼就已经送出来了。此去盛京,来回六天是肯定不够的。
谢宁开了周家的回礼查看,果然,除了些贵重的节礼,其中还有很多她在周府用惯了的物事。像她素日里用惯了的一套天青色水碧纹茶具,还有她夏日里喜欢时常拿在手里的一副玉骨柄团扇,还有冬日里暖手的两个碧色描金丝牡丹的手炉,另外还备了好几件素色的锦缎披风,等等。这些东西,除了新的衣物,其他的都是谢宁惯用的,那两个手炉是一对,还是之前宫里赏给周府的,谢宁身子弱,大舅母便特意把两个手炉都留给了她。其中,也给谢珲备了几件上好的披风并两方难得的端砚,最可贵的是大舅舅给谢珲送了两本自己批注过的文章集子,这些都是他这么多年为官中独到的见解,于谢珲来说是非常贵重的了,也足以说明大舅舅是把谢珲当自家后辈来看的。
谢宁先拆开了外祖母的信,信上外祖母很担忧她,让她好好养着身子,又说了府里的情况都很好,不用担忧。外祖母的信写了三张,其中两张都在关心她的情况,还细细的叮嘱了要怎样将养,平日里应该注意些什么,也说了若是身边还缺什么穿的用的,就给周家写信,立刻给她送来,万不可委屈自己。最后又说了,等孝期满了就立即派人来青州接她。谢宁又拆开了四姐姐的信,周云若说家里的哥哥妹妹和长辈们都很想她,让她千万保重,也说了今年五月自己便要成婚了,婚后若得了空,便和夫婿来青州看她,信中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照顾好自己,有难处就给她写信。
谢宁拿着手里的两封信,看着信中关心恳切的言语,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哭了一场。周家的人待她很好,所以,要怎么才能救他们呢,自己真的能救他们吗。
之后又过了几天,祝氏和郑家的回礼也到了。谢宁知道,祝氏的回礼,自从外祖父去世后,这么多年都没再变过,她也不稀罕。郑家这次倒是回礼了,但也比起谢家送的礼,礼单略薄,谢宁和谢珲都不在意,不过是个态度罢了。
处理完各家的年节礼,谢宁的身体便有些疲累,又因着正月十五的时候在院子里和哥哥赏月,夜里染了些风寒,第二日一早碧玉便发现她又烧起来了。
碧玉担心的厉害,赶忙请了赵大夫来,赵大夫开的药除了退烧治风寒的,其余的也都是养气补身的,谢宁的身体不好是陈年旧疾,只能慢慢将养。
谢珲很是自责,要不是自己带着妹妹在院子里赏月,妹妹也不会又染上风寒,他日日都去看谢宁,陪着她用膳,看着她吃药,就希望妹妹苦熬点好起来。
一场风寒,谢宁断断续续养了半个月才大好,她原本就身体不好,生了病也比别人好的慢。
风寒好了,身子也爽利了很多,转眼间便入了二月。
谢宁躺了许久,有心想出去在园子里转转,但每次要出去,哥哥和几个丫头都紧张万分,生怕她再出了什么事。就算去逛个园子,丫头们也要准备一大堆东西,谢宁不想这样劳师动众的,便也不出了,实在躺的受不了了,就在自己院子里转转。
谢宁已经想了许久了,有些事应该告诉哥哥了。
近来并没有传来前线的消息,但谢宁记得,前世在正德十四年的冬天,年节前,太子与起义军又大战了几场之后才开始了真正的僵持阶段,之后的四年都不会再打仗了,直到朝廷被耗的没了办法,此开始招安起义军,并推出新的政令,之后局面才会被打破。这一次起义的时间稍晚,起义军的步伐也不如上一世那样快,但朝廷肯定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谢宁没能改变父亲的死,也没有能力阻止天灾。水患、时疫、起义都还是发生了,谢宁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去年她就明白了。她知道自己或许改变不了这些大事的走向,所以只能另寻他法,周家的事,她还是要尽力去试一试,更何况害了父亲的人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难得的一个艳阳天,写你不敢和哥哥一同用了早膳,便让碧玉带着院子里的两个小丫头在园子里选了一处亭子,架了火炉,备了一应茶点,邀哥哥去亭子里说话。
谢宁受不得寒,她出行总是要准备半晌,在家里逛个园子也是如此。
谢珲知道妹妹在屋里闷得慌,也不忍拒绝她,只是想着虽有暖阳,到底还是夹着些寒风,又吩咐人准备了锦垫、卧榻等一应东西,想着即便是出去赏景,累了也可以在榻上躺一躺。
丫头们把亭子上的帘子放下了一些挡风,又安置好了卧榻等物,便一一退下了,只留了碧玉和哥哥身边的一个小厮在外候着。
谢宁给哥哥到了茶,自己也在榻上坐了下来,亭子里有太阳照进来,烧的炉子也暖烘烘的,谢宁轻呡了一口茶,先开了口,也不绕弯子,直说:“哥哥,我近日又想了许多,我怀疑父亲的死,或许和宫里脱开不开关系。”
“我也有些猜测,阿宁你先说。”谢珲一向知道妹妹聪慧,这些事本就要兄妹二人一起商量,他也有话想和妹妹说。
“哥哥也知道,那幅军情布防图一般人是拿不到的,大魏已经安稳了多年,当今圣上也不是个好战之君,哥哥有没有觉得这场起义来的太巧了。”谢宁回想了起义以来的战况,接着说:“天灾之下,民众流离失所,短短两月,就爆发了起义,还有这图,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起义虽有波折,但行进的很快,太子领兵几乎是一路溃败,这一切都太快了,快的不合常理。”
“阿宁果然聪慧。”谢珲笑了笑,说:“朝廷有诸位将领镇守四方,虽然多年没起战乱,但军营里也是练兵的,可朝廷的军队在流民组建的起义军跟前竟不堪一击,只能不断退守,这本就很奇怪。”
谢宁知道哥哥明白她的意思了,但是:“太子之位早已定下,即便没了太子,那也还有九皇子,立储首选肯定是嫡子,其他的皇子······”谢宁记得上一世的大皇子势力很大,也很得帝心,其他的皇子并不如他,但她一直不敢确定大皇子最后到底有没有被立为储君,因为皇后还有另一个嫡子,九皇子萧韫。
“阿宁,你可知道此次随太子出征的都是哪几位将军?”
“是······”谢宁一怔,她记起来了,“是程家。”
“对,是太子的母家。”谢珲细细打听过,“程家是外戚,这么多年还手握兵权,算得上是权势滔天。可是,阿宁,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功高震主。程家手握权势太久了,怕是忘了自己终究只是臣子。这次出征程家派了许多人跟随太子,之前死的两员大将都是程家的砥柱之人。”
谢宁一瞬间就明白了,难怪,难怪,大皇子那般嚣张,圣上却一直纵容,其他几位皇子也是各有势力,这一切若非是圣上有意,太子既有那般强势的母家,又怎会落得个贬为庶人的下场。
程家是开国功臣,后来又辅助当今陛下登基,本就是勋贵人家,又手掌兵权,还出了一位皇后,程家如日中天,如烈火烹油。
谢宁之前从未细想过大魏的这位陛下,但今日再看,当年的陛下不过是先帝的七皇子,前面有四个哥哥,后来几位皇子为了皇位互相残杀,而他早早就去了自己的封地,他自己手里也没什么权利,并不起眼,后来他的四位哥哥都死在了皇权争夺中,只余下他和他的亲弟弟,如今的安亲王,有程家的拱卫,他便顺利的登基了,并且娶了程家的女儿做皇后。正德皇帝在位十几年,虽没有什么建树,但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可是能坐上皇位的人真的是平庸之辈吗?
这一次程家损失了两位大将,太子的差事办的也不好,必会伤其元气,陛下若是真的有意要打压程家,那太子被贬之日,只怕也是程家气数将尽之时,九皇子还不说是登基,只怕是性命也堪忧了。
这便是帝王权术。
“若要打压程家,那也不只这一个办法,以流民为饵,实在是······”
“太子赈灾和平乱不利,程家作为主将必然也难辞其咎。即便是圣上有心要打压程家,想要另立太子,那也得考验几位皇子一番。一将功成万骨枯,阿宁,皇权之下,人命如蝼蚁,若要争那个位子,军功就是最好的筹码。”谢珲知道妹妹的意思,他此前也猜到了,但是妹妹还是太心软了。
谢宁有即便有再多的记忆,可她不了解朝堂,今日却是颠覆了以往所想。她本来想要引导哥哥去怀疑大皇子,可如今才知道,哥哥只怕是早就有了猜测。陛下的皇子就那么几个,到底是谁能做这样一件事,用民乱来牟利,实在是太明显了,如今的几位皇子,只怕是只有大皇子有这个本事。
大皇子的母族是圣上做王爷时他封地上的贵族,并不怎么显赫,但是辰皇贵妃入府比皇后还要早,是在潜坻就一直陪伴圣上的人,圣上也一直很偏宠他们母子。其余的皇子中,四皇子的母亲是婢女出生,五皇子的母亲虽是武将家出生,有兵权,但权势和大皇子是没法比的。九皇子是皇后所出,如今才七岁。这样一看,能争太子之位的,只有大皇子最是得天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