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大雨依旧未停。
这几日连着大雨,天气到底是凉了下来。谢宁却是一日比一日睡得不好了。碧玉看着自家姑娘眼见着瘦了一圈,心疼的厉害,偏偏还不知是何缘故,明明该吃的也吃了,夜间也按时休息了,思来想去,碧玉放心不下,还是去禀了谢宁的大舅母,连日请了府医来看诊。大夫看了,也只说没什么问题,只是忧思过重,只需放宽心便罢了。
谢宁称病,连日没去给外祖母没去请安。这样一来,便也惊动了府里的众人,大家轮番前来探望。谢宁勉强应付着来探望的人,心里却实在是焦灼难耐。此刻,距她送信已经过了整整十一日了,依旧没有消息回来。送信的人没回来,谢宁本想着是大雨天,耽搁了行路,但这两日,日日不得安眠,睡着了总是会梦见前世的事,她夜里睡不好,日间也没有精神,且心中担忧的厉害,她无比的期盼着,送信的人快些回来。
大雨已经一连下了三日,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谢宁早早的便遣了院子里的丫头留意着门房的动静,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
十八的夜里,谢宁一夜未睡。她听着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听着屋檐上的雨水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听着院中花木在雨中和着夜风簌簌摆动的声音。她一直睁着眼睛,听着屋外的响动,直到晨光熹微,她听见侍女早起忙碌,人声渐渐嘈杂,谢宁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她躺在床上,无声的笑起来,只觉得全身轻松。
算是······过去了吧。
前一世,父亲的死讯,是六月十八的傍晚传回来的。这一回,六月十八过去了,虽然送信的人也未曾回来,但,也没有其他消息传来,这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六月十九,谢宁早起,屋外雨点纷纷,但她心情颇好。
谢宁唤了绿枝进来,梳洗完,便起身去给外祖母请安。这几日,她一直称病,外祖母很是挂心她,日日让人来探望。绿枝和碧玉也都很高兴,眼瞧着,今日的小姐心情竟是大好了,整个人都松快了,气色看起来都好了许多。
谢宁好好宽慰了外祖母一番,再三保证她已经没事了,又陪着外祖母用了早膳,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今日即便是下着大雨,她的兴致也颇高。午后,谢宁还拉着碧玉下了一局棋。到了小丫鬟来问晚膳,她还多添了两个自己喜欢吃的。碧玉和绿枝看着她确实好了,这才放心。
谢宁用了晚膳,小丫头给她煮了茶,又在窗下安置了一个小榻,她便脱了鞋,独自倚在小榻上,自己晃着手中的团扇,捧着书,赏窗外的雨景。
今日晨起依旧是大雨,只是到了下晌雨势稍缓,此时已换做了蒙蒙细雨,檐上的雨滴答落下,打在窗外的树叶上。丫头们无事,都躲在屋子里避雨,整个院子便也静悄悄的,透着一股静谧。谢宁便是在这样的雨声里,想着,祝氏的人已经上门了,明日她就该去同外祖母说说去父亲任上的事了。若是平日里,长辈们定会不放心,但现在有祝氏在,便不愁去不了。只是这一去,路上怕是不好安置,如今还是雨天······
“小姐,送信的人······回······回来了。”绿枝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甚至顾不得行礼就出了声,打断了谢宁的思绪。
“回来了!”谢宁从榻上坐起来,扔了团扇,笈了鞋便跑了出去。绿枝看着小姐鞋都来不及穿好,急惶惶就出了门的样子,整个人都愣住了,只片刻便回了神,赶忙追了出去。
谢宁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心中只有高兴。
送信的人回来了,送信的人今日才回来。
“信呢,信呢?”谢宁远远就看见了廊下披着蓑衣的小厮,还不待走近便急急出了声。
谢宁几步跑过去,将将站稳,面前的小厮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谢宁心里忽然一沉,看着小厮跪在地上不出声,脸上的笑也渐渐地淡了下来。她又问了一遍:“信呢?我阿爹的回信呢?”
地上跪着的小厮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来,然后,他缓缓地抬手,取下了头上遮雨的斗笠。
谢宁定定的看着跪着的小厮,看着他头上戴着的,白色的孝布。
有那么一瞬,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谢宁定定的立着,她握紧的双手,指甲嵌进了掌心,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她想让自己清醒,她觉得,这怕不是在做梦,许是方才在榻上睡着了,还没醒来,这肯定又在梦里被魇着了。她努力地想让自己清醒,但小厮接下来的话还是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入了她的耳。
地上跪着的人,哽咽着说:“谢大人冒雨去江上视察,不慎落水,救起来时,已经······已经晚了!”
谢宁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轰的一声蹋的干净,她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嗓子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让她出不了声,心口疼的格外厉害。谢宁失去神志的时候,还想着,这一定是在做梦。
谢宁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了。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亮着。谢宁模糊的看着头顶的纱帐,有片刻的恍神,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在哪儿。
幸而碧玉一直守着她,见她醒了,只怔了片刻,霎时哭出声来,急惶惶的唤了声:“小姐!”
外间守着的人也被惊动,全都涌了进来。
谢宁的床前围满了人,明明大家就在跟前,她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瞧着眼前全是人影晃着,她也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除了一开始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小姐”,其余的,她再没听清。渐渐地,连眼前的人影都看不见了。她的世界,一片寂静,她直觉己该想些什么,但此刻,心中竟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