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汲桑的马场之后的几天里匐勒都是在做一些养马的事物。虽然也听到了一些消息,例如说洛阳那边的战事已经停止了,那个叛乱的长沙王司马乂好像是被人给活活烤死,成都王司马颖被推举为皇太弟执掌了朝政。
——匐勒躺在在床榻之上脑子里都是这些事情,实在是睡不着。而身边同住一屋的孔苌倒是睡得很安稳,呼吸也很薄弱缓慢,如果不是匐勒这几天已经习惯了,一定会认为孔苌是死掉了。也许就是像孔苌这样任何事都不用思考的人才能睡得如此安稳。
匐勒思考着,沉重的敲门声突然就不合适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还没有睡着的匐勒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将一把匕首塞到了自己的右手袖口里之后,走到了门边。
“谁在敲门?”
有句古话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问心无愧的确不用担心鬼敲门,但除了鬼,人也会来敲门。
而此刻门外的人回应了匐勒。“是我,桃豹。”——的的确确是桃豹的声音,但匐勒没有着急给对方开门,桃豹也没有说自己要进来对吧。所以说不给他开门也是可以说过去的。
匐勒又问道:“原来是桃豹大人吗?都已经这么晚了,桃大人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吗?我已经睡下了,桃大人每天都操劳许久,不用在夜里都工作许久,大人您还是先去休息吧。”
不过桃豹不是会被匐勒几句话就劝退的类型。“我来找你当然是有必然要找你的事情,你在这里啰嗦些什么?要么你自己出来,要么我进来把你弄出来,你自己选吧。”
……
根本就没有匐勒选择的机会,匐勒只能乖乖地出来见桃豹,但桃豹没有和他说什么,只是带着匐勒往马厩走。然后自己和匐勒都骑上了各自的马匹,顺便带上长刀与弓,箭袋里有填上二十来支箭。
匐勒不知道桃豹是要做什么,只能骑马小心地跟在桃豹左右,而桃豹也没有说什么,他本来就是这样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匐勒来马场的这几日,与包括汲桑在内的十七人相处地还算融洽。因为匐勒从小就与父亲学习了驯养马匹的技巧,汲桑更加器重起了匐勒。
唯独只要桃豹,匐勒还是没有怎么与他打交道。倒不是说匐勒很在意刚来的时候桃豹是如何为难自己的,所以就故意赌气不理睬桃豹。就算是匐勒自己想要与桃豹拉近关系,桃豹也没有给匐勒这个机会。
除了第一天看见桃豹亲自来迎接汲桑回来,匐勒再也没见过桃豹。吃饭的时候也是让人单独把饭菜给桃豹送过去。孔苌也说桃豹平时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东西,马场的日常用度都是桃豹负责,汲桑就是一个纯粹的甩手掌柜,也难怪桃豹再众人心中都是有些严肃不能让人亲近的那种威严形象。
也许是管理起钱财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
但桃豹今天晚上却找来了匐勒——而且还骑上了马匹,不像是什么晚上睡不着想要散散心的行为,明显是有要去的地方而且是早就定好了时间。
于是跟在后面的匐勒终究是忍不住自己与桃豹之间的沉默,开口问道:“桃大人,虽然小人不应该说这些话的,但不管桃大人想要去做什么,至少应该和我说明一下要做什么,这样属下也才可以早早做好准备。”
这话只是匐勒说的漂亮话而已,其实就是因为匐勒对于桃豹不信任,不能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桃豹手中去支配,所以才会想要知道桃豹所作所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哪怕只是从桃豹口中得到的,不知道能否信任的话也能让匐勒稍稍安心下来。
可是,桃豹没有回答他。
“知道了之后早早地做准备……这不劳烦你费心了,虽然匐勒你说是要为好好行事做准备,但其实心里是打算如果我要你做你不想要做的事情就找个借口推辞拒绝吧。”——的确就如桃豹这样说的,匐勒就是打算这样做。
“我可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要做些什么等你到了地方自然就会知道——我本来是打算与你这样说的,想着绑着你去了那里,就算你想要逃也没有机会。可是你现在这样问了我,如果我不好好回答你,你肯定是有办法逃走的,对吧。”
桃豹心里也很清楚,匐勒弓马娴熟,就算是自己最擅长的射术,匐勒也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已经将长刀与弓箭都给了他,哪怕自己可以控制住匐勒今天晚上要做的事情也都泡汤了。所以桃豹改变了策略。
当然本来桃豹就是要把匐勒给拖下水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我们是去做马匪的,去茌平县里一家地主家里抢夺钱财珠宝。”桃豹就这样很平常地说了出来,没有羞愧也没有什么恶狠狠的口气。“那里我早就盯上了,只是一直人手不足,既然你来了。那就和我一起去那里好了。”
“……”
第一时间匐勒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责备桃豹贪婪?匐勒自己又不是什么正义之士还轮不到匐勒来指责他人。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加入桃豹?自己与茌平县的地主又没有什么仇怨,就趁着月色抢了别人家,这么做合适吗?
于是,匐勒这样发问了,“桃大人做这样的事情,是因为马场日常用度不够吗?”
“不,马场日常的花销都是县衙门供给的,因为汲桑的人望衙门是不敢怠慢这里的。”桃豹也不隐瞒什么,如实地回答了匐勒心中不敢说出来的疑惑,“你肯定是在想,我要钱财做什么,对吧?其实简单,汲桑想要做的大事没有钱是行不通的。不论是举兵需要的粮食,还是军队需要的兵器甲胄都是需要花钱的。以汲桑一个马场来敛财,恐怕是天下乱而复定之后钱财都还未收敛足够。”
“所以桃大人才要用作马匪的办法来替汲桑大人敛财?——这种事情也是汲桑大人允许的吗?”匐勒不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一个宵小,敢问出这样的问题,而且还是向桃豹这样刻薄寡恩的人。
几乎是问出这句话的同一时间,匐勒的手已经握住了马鞍上的长刀,如果前面的桃豹回头的话,匐勒肯定会在那一刻拔出长刀与其对峙——不过桃豹没有回头。
“汲桑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很重要吗?如果汲桑知道了我做的事情就会来阻止我?”桃豹反倒是抛给了匐勒问题,不过这些问题的桃豹自己就替匐勒给回答了。
“别傻了,难道你以为我会等着你来才做马匪吗?汲桑当然知道我从外面带回来的财务来路肯定不正,但那又如何呢?汲桑只会让我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给他引来麻烦而已,那些财务我自己分文未取,全部都给了汲桑,汲桑只是收下财务而并没有说其他多余的话,没有问那些财务来自哪里。”
“……汲桑大人他默许了这些事情吗?”
“哼——”桃豹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你是觉得汲桑做这种事情很无耻吧。黑锅都让我来背,他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把好处都捞干净了。这种人太过于虚伪了吧。但我不那么觉得,汲桑是要做大事的人,他日后绝对不会拘泥于一个小小的牧帅。但汉高祖起势之前都要在芒砀山落草为寇,汲桑想要从一个小小的牧帅摇身一变肯定也是需要有人替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很适合这个位置。”
这一刻,桃豹勒住了座驾,而匐勒因用心在听桃豹说话上,座驾往前面多走了一步——正是在这一刹那,桃豹察觉到了匐勒的破绽。乘匐勒还在分神思考的片刻,桃豹抢先一步抽出了长刀。
匐勒想要抽出长刀还击,但为时已晚,对方的刀已经架在了匐勒的脖子上。
“别动啊,我不想和汲桑多费口舌,解释我为什么要杀了你——我从汲桑那里听说了,你在并州上党武乡县的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一个幼弟,你如果死在我手上,他们要怎么办呢?你最好想清楚。”
“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匐勒也不明白,为什么从自己来马场开始桃豹就一心想要为难自己,明明就没有冒犯过桃豹,桃豹却对自己不依不饶。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你死才肯罢休,只是要你乖乖听话而已。如果你不能乖乖地听话……我就只能杀了你。”
“可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汲桑大人的事情。”
千真万确,匐勒就算是想要做什么,就这几天的时间,匐勒什么都做不了。
但桃豹所说的并不是现在——“你的确什么都还没有做,但是你以后不会做吗?我见过许多的胡人,他们都勇武过人,和你一样。但是没有一个如同你这般奸诈,懂得欺诈他人。如果你不愿意做我和一样会弄脏手,会失去日后民心的事情,我就只能替汲桑先在这里杀了你。你们这些胡人始终都是不值得信任,终有一日会反咬主人一口的野兽。”
……
但最后,匐勒向桃豹问道:“你说我们胡人是不值得信任的野兽,那你就不是鲜卑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