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赵玩虽不占嫡长,但他处事公正,待下严慈,恩威并施的帝王心术用得游刃有余。当政三年,他不亲内臣,不惧外敌。在他当皇子时期,他便是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公众严明,但在待人接物上,他又极其明察秋毫。
这些行事风格,在他当政之后更甚。在他这种处事风格下,朝野上下阖宫内外无人不对他又敬有畏。也正是他不偏不倚,恩威并施,雨露均沾,朝堂之上,后宫之中,一片祥和。朝堂后宫,众人对其赞不绝口,大宋江山,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而此时的他,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上座,垂眉,细细地品着今年新上供的雨前龙井。
亲疏不显于形止,喜怒不露于言色,帝王威严尽显于高位者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之中。
这就是帝王啊,护七低头看着上位者明晃晃金灿灿的裙角,心生敬畏。
护七垂首跪在堂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八个字,完完全全地总结他此时心态。
“陛下…”护七低声呼唤。
赵玩叹了口气,缓缓地放下了茶杯。
赵玩凝视着自己的得力助手,见他虽然跪着,但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他用茶盖,轻轻地撇开漂浮的茶叶,浅浅地抿了一口,随即又叹了口气,缓缓地将茶盏放在了身边的雕花原木小桌上,开口道:“那人的确是个大器之才。”
听到这句,护七才敢松下一口气,刚进来的时候,看见皇帝端坐上首,他是气都不敢大喘,全然没了救人时不顾皇威的那种勇气。
赵玩不是不讲理的人,不动护七的原因很简单,护七是他最亲近的侍卫,最衷心的随从。且其本人能力出众,又在九州司中极得人心,是他不可多得的助手。最重要的是,护七在行动前,是向他屈膝行礼请示了的,虽然他没直接下命,但也算是请示过了。而且这是御前侍卫,他最锋利的武器,最衷心的随从不存在什么藐视天威。而且那日的年轻人的确抓住了重点,是少有的能在复杂的政治纷争中,能保持头脑冷静,透过表象,抓住本质的人,假以时日,定会成为一个惊艳绝伦的人才。
赵玩并不是先帝指定的继承人,也不是众望所期的那个人,他上头有大皇子赵瑞,太子赵理,还有深受皇帝喜爱的十皇子赵瑜。南唐北宋出了名的富可敌国的历下夏家当时支持的是太子赵理,四王夺嫡,他最不占优势。
回想当年,天时地利人和,他通通不占。赵玩真是凄惨无比,父皇不爱,生母早逝,母族式微,无依无靠,比最低贱的内侍还不如。要不是机缘巧合下,不,要不是故意遇见那个娇宠的历下夏家小姐,借着她的庇护,恐怕也没有现在的他。
历下夏家,经商出名,金陵夏家,满门高官。这南唐北宋两个夏家唯一的小女儿,到哪里都是受宠的主,也正因她那份这无人能及的宠爱,才给他添了一份势,让他逐渐地建立起了他的暗卫,也就是现在的九州司。
他受人欺负,掉入水中。他是故意的,因为他看见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小姐,正睥睨的看着二皇子赵瑰带着那群人欺负他,她什么也没做,就站在一旁,冷眼围观。他想赌一赌,赢了的话大获全胜,输了的话,大不了就死了罢了,反正皇宫少他一个,也不会少。
于是他顺势掉入水中,秋日的水塘并不是特别冷,而让他觉得冷的是,赵瑰一行人的冷漠无情和夏薇的冷眼旁观。他被水呛得五脏六腑撕心裂肺般疼,疼痛让他清楚的意识到,她绝对不是被娇宠出来的不知世事的闺阁小姐,他赌输了。
他放弃了挣扎,算了,人总是要死的,区别只是先后罢了,反正活着还不如死了,他如是想着。直到他溺水到自己都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他绝望的承认自己赌输了的时候,他的余光才瞥见那位站在树荫下,面无表情的人,摆摆手,示意身边的侍卫去救他。做完这个后,那人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得救了,但他因严重溺水,高烧不退,神志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足足折腾了好个多月才缓过来。
他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他醒来后,发现自己换了寝宫,身边多了很多侍女内侍,拥有了皇子该有的一切。他知道自己赌对了,所以现在他赢了,他成了这九五至尊的皇帝。
随后发生什么事了呢?赵玩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回忆着这件事,几个月后,宫中传出二皇子赵瑰魔怔,举宫震动。他偷偷的去看过二皇子,那时的二皇子正赵瑰正在被四个小内侍按着腿和手,不顾他的挣扎,强行灌下符水。
赵瑰的脸色苍白,目光空洞,吐得胆汁都空了,又因为连续几十天宫中上下都是驱魔除妖之人上窜下跳。二皇子被人围着作法,不让其休息睡觉,赵瑰被折腾得奄奄一息,朝不保夕。
二皇子赵瑰的母妃王美人正得圣心,日日向皇帝哭诉,皇帝亲下圣旨,层层追究服侍不周的罪责。太后大怒,责皇后御下不严,收后宫之权于手中,并赐死了二皇子宫中所有宫人。
那天赵玩躲在宫中闭门不出,他听见守门的宫人说,二皇子宫中惨叫真可谓是哀转久绝如泣如诉,说那些宫人被人按在床上动弹不得,板子落下,一片撕心裂肺哭天喊地,直到全部活活被打死。赵玩听得心惊胆战,瑟瑟发抖。第二日他躲开宫人偷偷去了二皇子宫中,远远的看见那遍地血肉,吓得四肢抽搐,动也不能动,他跌坐在地上,忍住不哭出声来。
为什么要去呢?
他是要让自己亲眼看到,地位低的人,不反抗的人,命运有多惨,他是在逼自己下决心。
而后,他真的决定反抗。
因为他现在真的不想死得这么早,他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之后的两年,他再也没有见过二皇子赵瑰,只听说他被送到城外的某个寺庙,随后一年王美人彻底失势,宫中再不提二皇子。
他想大概是有人要二皇子死吧。赵玩如是想着,他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夏家小姐做的,这也绝不是那位小姐的作风,她才几岁啊。赵玩不想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也不想成为某人的垫脚石。他不言不语,整日发呆,思考如何才能活下去。
直到郑贤妃找到了他,这足足让他思考了好几个月的谜团,才给出了他答案。
大皇子赵瑞是长,先帝正值壮年,虽敬爱南皇后,却又宠信王美人,且二皇子赵瑰天资聪颖,当时十皇子还没出生,皇帝竟喜爱二皇子多过了喜爱身为皇后之子的三皇子赵理,当时的太子。赵瑞的母妃龚珍妃又怀了两个月身孕,竟又在重拾圣恩。
王美人不甘龚珍妃凌驾于她的上头,龚珍妃不满王美人挡了她的路,两人争得你死我活。当时正值南皇后于历下避暑,王美人便趁机设计流了龚珍妃的孩子,两人的斗争正式由暗到明。
先帝幼年登基,太后李氏一手遮天和世家贵族把持朝中大权,直到皇帝成年发动政变夺回政权,李氏才退居后宫。可是李氏却一直在窥视皇权,为掌控后宫,拿捏皇后,李太后横插一脚,坐山观虎斗,所以二皇子像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一样,成了宫廷斗争的牺牲品。
赵玩年幼,无权无势,又由于一直不被皇帝待见,且没人为他启蒙,没人教导他,因此他对朝中局势一无所知。虽然他偷偷跟着内侍女官学了些字,可即使他再早慧他也不是真正的知书明理,而且他那时还活着水深火热之中。
那之后,他在没见过夏家小姐,或者那个小姐再也不准他见她了。他选择装聋作哑,明哲保身,依靠郑贤妃。
他一如既往的终日沉默,把身边人说过的话都默记在心,暗自记住话中的重点,整理话中的条理。他偷偷地学习郑贤妃如何御下,又渐渐的运用到自己身边。他听从郑贤妃的安排,成功获得了上学的恩准。
郑贤妃叫人为他授读,发蒙认字,学习经史子集,后来又学习四书五经,六艺,再后来,郑贤妃又安排人教他武功。他如饥似渴,废寝忘食,潜心学习。
他学着不表达喜怒,不轻易开口。沉默是金,他如是想着。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在兄弟姐妹中崭露头角。当感知到奉承他的人越来越多,身边人对他越来越重视,他知道自己开始被众人所注意,开始在这皇宫中有了一席之地,于是更加谨言慎行,日夜也不敢懈怠。
他博览群书,学习如何做一个皇子,如何做一个臣子。政治斗争是残忍而惨烈的,他曾经被先皇打发至山东东路,在和太子赵理斗得最水深火热时被夏家小姐夏薇放弃又被流放。
那时的夏薇,因为幼年大开历下接济灾民、年年的百花宴以及历下夏府当家人的身份早已名动天下,巾帼不让须眉,是世人给予她的赞美。
她掌管历下夏府的钱财,他一直以为她是支持他的,可结果显然是他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