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向东悠悠流淌的长江河水没能带走向阳的半分悲伤,所以向阳仍像一个过客,冷眼旁观着这个小小校园里面发生的一切,春去秋来或是悲欢离合。好的,坏的,都与他无关。
他并不明白校园之于自己,或者说自己之于校园的意义在哪里。睡觉?宿舍蚊子太多,课桌桌面太硬。学习?改变不了自己,更改变不了别人。有时候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辍学跟着父亲去跑生意对个人,对学校更好。因为除却对父母的歉疚,自己实在找不到更多的理由待在这所满含悲伤的学校。
那个夜晚改变了很多事,但是好像谁也没改变。向阳头发已经很长了,刘海快要垂到嘴巴,倒并非他有意去祭奠什么或者掩饰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懒而已。又有些嫌长发挡住视线,向阳索性找来皮筋把头发一绑了事,却有着另外一股特别的魅力。汤佩茹已经有几次很严肃的找到向阳,明确要求向阳去把头发剪掉。向阳都只是点了点头,却是没了下文,让汤佩茹快要抓狂。
晚上自习室英语测试,向阳照例趴在桌子上睡觉,睡得很香。昨天下午和中心小学的老师的4V4强度有点大,晚上睡觉也没睡好,只得隔天补觉。汤佩茹对这小子实在是忍无可忍,走到向阳的课桌旁,敲了敲桌子。向阳过了半晌才从睡梦中醒来,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开口道:
“哦,收试卷了?今天有点早啊”,引来全班一阵哄笑,被汤佩茹一瞪眼又马上归于寂静。
“你和我出来下”,汤佩茹指了指教室外,走了出去。
向阳伸了个懒腰,施施然的跟了出去走到汤佩茹身边,低着头作倾听状准备听她训话。
“向阳,你觉得你自己现在的行为像一个学生吗?”汤佩茹有些痛心。
“可能像,可能不像吧。有所谓吗?”,向阳一脸随意。
“那你觉得你自己的行为对得起你父母吗?”
“对不对得起都是我的事情,倒不需要老师你来操心”,向阳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很快便掩去了。
汤佩茹对这个学生情绪复杂极了,既愤怒于他的乖张叛逆,又痛惜于他的一蹶不振,有些无可奈何,只得拿学校的规章制度来压他,道:
“你是一个学生,学习是你的任务,你自己不在意,我也不想管。只是在学校一天,就要有学生的样子。头发务必剪掉,要不然会被开除”
“恩,挺好。”,向阳一脸解脱的回道。
汤佩茹被他自暴自弃,满不在乎的语气气的浑身发抖,有些口不择言的怒道:
“张益香就希望看到你这样?她要看到你这样该有多痛心?”
向阳怔住了,头低了下来,让人看不到表情,身体因悲伤有些颤抖。过了半晌,才语气平静不含半点情绪的应道:
“她看不看到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来痛心”
“好了,汤老师。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情来和我说什么,我想我不需要。另外,如果我的头发给你造成困扰,那就请你向学校解释说我个人不配合,请将我开除。我本人绝没有半点怨言。”,说完,向阳转头回到教室继续趴下睡觉。惹来全班的同学的议论纷纷。
约莫交卷的前一刻钟,向阳坐起身来,犹如抓阄式的随便勾了几个选择题,胡乱应付了下剩下的题目,便放下笔低着头静等下课。
铃声一响,便不再理会全班的目光,径直走了出去。又有些不想回闹哄哄的宿舍,向阳来到池塘边上,随便找了块地方坐下,盯着水面发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边传来一阵少女的幽香,让向阳有些恍惚。他想起曾经也有一个如水莲花般的女生,清香怡人,和自己于黑夜静谧处你侬我侬,就如今夜一般。只是今日的月光印在池塘里,看起来比之前要悲伤些。向阳又很清楚,这不是她,她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他没回头,只是沉默。
等了半天,坐在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黄敏才幽幽开口:
“向阳,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看了让人很担心你。”
“哦,谢谢你,黄敏。真的,我很好。我只是累了。”。
“那我们是不是朋友嘛。我们一起弄黑板报的时候无话不谈啊,你有事可以和我说的呀。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
向阳有些出神,他有些记不清办黑板报是什么时候了,很多瞬间被他封存在一个他不太想开启的角落,再忆起时已恍如隔世。过了半天才吐出一口郁气,点点头应道:
“恩,我们是朋友,一直都是。真的,不用担心我”。向阳挤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让黄敏感觉分外悲伤,又心疼不已。心头一热,便伸出手抓住向阳,温柔的道:
“过去的事我们不去理会了好不好?后面我都陪着你,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向阳挣脱开来,语气有些飘忽却很认真的回道:
“黄敏,我们是朋友。所以,你不要学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要不然就会变成我这样。你明白吗?”
不待对方回答,向阳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他不想看见女孩流眼泪,因为这会让他想起她与他诀别的夜里,那双哭泣的双眼。
已是十月,秋意已随处可见。
金黄色的稻子已然被收割,间或有些有几捆零碎的稻草散落在路边地里,有些身影还在里间穿梭忙碌,想来表情应该是喜悦的。向阳苦着脸,其实在学校很舒服,没有父母唠叨,也不需要人去关怀,独享寂寞的滋味还真不赖,除却考试公布成绩的时候。被人奚落向阳一点不在意,只是如何面对父母、家人失望的阳光让向阳纠结不已。
李心怡给向阳买的女式自行车很早便不骑了,他不想与过去有一点点的瓜葛。二八大杠虽然笨重,但是经典容不得质疑,省力又省时。一路飞驰,向阳临到家还有几十米便发现不对劲。
去年给父亲盖来做仓库的大瓦房明显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外墙的大红砖头因高温显得有些泛黄变形,浓烟四处逃窜在墙上爬出一片片碳黑色的痕迹,像似狗皮膏药一般,丑陋极了。
向阳担心不已,忙加快速度,刚进院子,便从车上跳下来。家里面挤满了邻里左右的人,如同菜市场一般,嘈杂不已。向阳听到父亲语气萧瑟但是很坚定的声音:
“乡亲们,在场的人有得是看我长大的长辈,有的是小时候一起下水捉鱼摸虾的玩伴。我向国贤的为人大家都清楚,请大家给我三天的时候,我这边把事情头续理清楚了,也顺便把大家的账目算一算,到时候我一一登门清账。大家先回家,好不好?”。
向国贤平素为人实在真诚,对乡里乡亲的有时也不愿锱铢必较,很有人格魅力。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邻里左右都愿意把货压在他那边,等回款后再付清。听到他这么讲,其他人都三三两两散去,看到向阳回来,还会点点头打个招呼。倒也有性子比较多疑的老头开口道:
“国贤啊,真不是怕你不给啊。只是这是我们家主要的来源,你也清楚的嘛。家里那么多口人就指着这个了,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不要让老头子在家里吃挂落嘛”。
向国贤赔笑道:
“刘大爷,一准的。到时候帐算好第一时间去你们家,行不?。您老就放心吧”
那老头才宽心离去。向国贤见那人出了门,一脸颓丧的坐下来,愁眉不展。
向阳进了家门,向父向母这才注意到儿子回来了,但都没开口。母亲因疲惫显得特别衰老,眼睛通红无神,明显流过不少眼泪。头发似枯草般凌乱且黯淡无光,感觉头发都白了不少。父亲的背也弯了不少,也没了平日的坚毅、爽朗,只是低着头兀自抽烟,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烟快燃到手指头都没发觉。向阳心下一痛,问道:
“姆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李心怡本来便是强忍着情绪,被儿子一问,悲从中来,泪眼婆娑、泣不成声的应道:
“我和你爸出去收棉花的。回来的时候发现之前放在仓库的东西全烧没了,全没了啊”
这个周末是向阳有史以来过的最压抑的一个,家里一点笑声都没有,只有父母无尽的唉声叹气和悔恨。晚间向阳睡觉起夜,又觉得有些口渴,便想穿过堂屋去小厨房弄点水喝。经过父母房间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谈话的声音:
“国贤,现下该怎么办嘛?”
“烧掉的肯定要先把钱给人家,要不然别个不得安心嘛。到时候在去收点棉花,重新慢慢做嘛。”
“不是我说,国贤,家里有多少家当你是晓得的,赔完别个的钱还剩多少?再去收棉花肯定不能像之前那么容易,垫进去的钱也会更多。况且轧花机也被烧的不成样子了,恢复起来又要用好多钱。儿子还要上学,每年也要不少花。”
一阵煎熬的沉默后传来父亲落寞的声音:
“我明天去找几个姨父、舅父借点看吧。不行就再说吧”
向阳听到这,感觉眼睛湿湿的,转头回了房间。
第二天向国贤早早出了门,很失望的回来了。向阳斟酌了半天开口对母亲道:
“妈,我不准备上学了。我想跟爸爸后面做点事”。
向母一惊,连声追问:
“儿子,你怎么回事嘛?在学校受人欺负啦?”
向阳摇了摇头,解释道:
“我现在不想上学了,没得心思,也学不进去。再说家里现在情况又不好,不想浪费钱”。
坐在边上抽烟沉默不语的向父一下子暴怒起来,大骂道:
“不上学?不上老子把你的腿打断。再穷老子能缺你上学的钱?还有,马上给我去把你的鬼头发剪了,看你有一点学生样子没?”
向父因愤怒显得有些狰狞,记忆中的向阳从没见过如此这般的父亲,一时间失语。又怕父母亲过于担心和难过,不想添堵,只得点点头。
下午向阳吃过午饭便去把头发剪了,路过村上的时候还有些舌头比较长的妇女对向阳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向阳也不以为意。
回家收拾好东西,临出门前李心怡准备拿钱给儿子,被向阳拒绝了,只是推说自己还有。向母听了倒也没有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