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疏雨未骤,雨滴缓缓滴入潭中,荡起涟漪。前些日子京城的雨,下的是有些猛了,今日已是轻软了许多。乡中炊烟袅袅,黄鹂声声,春日的小城景色宜人,已是遍地花草开。
“站住!”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寂静。只见一男子手持一布袋,飞奔至安河桥头,跳入河中,后面有一小姑娘正追着他,身穿灰白色布衣,十七八岁光景,边跑边喊着。见那男子停至桥头,她刚想一把抓住他,那人便已经入了水,小姑娘也纵身一跃,跳了下去。过了一小会儿,河岸边水中探出一个脑袋,她爬上了岸,抹了抹脸上的水,正是刚刚那个小姑娘。
“我卖香料折腾了一早上,苦劳钱就这样被抢走了!”她抖了抖身上的水,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发梢。
片刻后,“哥,我回来啦。”那小姑娘跑到一个大宅院门口喊道。门框上写着:杨府。侍女们连忙为这小姑娘开了门,见一男子快步出房,她飞奔过去说到:“哥!”
那男子见她浑身湿漉漉的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叫下人为她准备一身干净衣裳,转向她说:“干嘛去了?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别提了,我折腾了一上午卖香料,一小毛贼上来就把我的摊铺掀了,还拿走了我所有的银子,一股脑就跳进水里逃走了,我也跟着跳下去,可他游得太快,我也没追上……”小姑娘委屈道。
“我说你啊”,那男子责备道:“咱爹也算得上是朝廷重臣,让旁人看见杨家二小姐把自己弄了个全身湿,那还了得?咱爹又不是没钱,你干嘛成天去卖香料捞银子啊!”
那男子口中的朝廷重臣就是永乐十三年时的礼部侍郎杨士奇,原名为杨寓;而这名男子就是他的儿子杨稷,这个小姑娘就是杨家的二小姐杨慕冉。
“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心想和师父学武,可爹就是不让,说什么姑娘家打打杀杀不成样子!我要想买件工服,就得自己攒银子。管爹要他肯定不给,还得催着我嫁给那个姓纪的老头,又老又丑还狡猾,我才不嫁过去呢!”
这位姓“纪”的老头,就是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为皇上的亲信,今年36岁,比慕冉大了近20岁,不愿嫁给他,也是正常的。
“你快去换身干净衣服,婧儿找了你好半晌,下次不许一个人乱跑了!”杨稷嘱咐道。
慕冉点了点头,回了房间,在房门口看到了踱来踱去的婧儿,便叫了一声:“婧儿,你干嘛呢?”
婧儿猛地回头看着慕冉,快步走向她:“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不得杀了我啊!”
“不会的,有我呢,一会要用饭你叫我一声,我去换身衣服。”
婧儿点了点头,在慕冉房门外候着。
到了中午,慕冉跟哥哥和爹在亭中用饭,慕冉一边把饭菜往嘴里扒拉,一边嘟囔着:“追那厮弄得我都饿了,等我抓住他,我饶不了他!”
杨士奇看到自己的闺女这样,叹道:“女孩子家就要有个女孩子样,一天天没点形象怎么行,下午收拾收拾自己,我约好了纪大人,带你去商量一下亲事。”
慕冉听到这里就毛了:“爹明知我不想嫁给她,为何要逼我?”
杨士奇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恼了,提高嗓门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十七八岁大姑娘不嫁人想干嘛?今天不管你想不想,你都得给我去!”
慕冉看着杨士奇思量了片刻:“哦,我知道了,爹让我嫁过去,不过是因为纪大人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想让他在皇上面前为您这个老丈人说好话罢了!”
听到这话,杨士奇心里已是憋不住了怒火,抬手就要扇她,杨稷连忙站起身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印在了慕冉的脸上。
“好啊,既然纪大人想娶这杨家二小姐,我不当便是!”
杨稷连忙拉住慕冉,而杨士奇喊道:“走,你让她走,我看她离开杨府能活几日!”他音高声嘶,话语中夹杂着很浓重的喘息声,想必是身子不太好还动了怒。
“爹!”杨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劝道。
“行,我现在就走,再也不回这杨府,您保重吧!”说完便转身,冲出家门。婧儿忙跟上前,却被“砰”一下撞上的门关在了屋内。
慕冉一路慢吞吞地走着,一会踢踢花草,一会学学鸟叫,一会又忍不住想起刚才和爹吵架的画面,刚才神气摔门的气势已然不在了。出了杨府,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河边,拿起一个小石子打水花,站在小桥头,泪水流下,落入河中,她始终不敢相信,她的亲生父亲会为了功名而牺牲自己的未来幸福。她愈来愈难过,一会便想起了刚刚那个偷钱的小毛贼心中甚是不快,唠叨着:“我没时间在这难过,还没找那厮算账呢!”
“师父,师父!”慕冉跑到了衙门门口,却没想到被两个大高个的门卫给拦下了,她也劝不动那两人,只得拼命的在门口冲着里面喊:“师父!”
院中出来一位中年男子,留着一缕络腮胡,身穿工服,走到她面前,那两名门卫连忙行礼道:“墨捕头,此人硬闯我六扇门。”
这个人叫墨尧,六扇门的捕头,十几年前就在六扇门当差。后被调到福州查案,一走就是七八年,回来后继续在六扇门任捕头。五年前慕冉一家去福州游湖,慕冉不慎走失遇上劫匪,墨尧救下了她,听慕冉说想学功夫便收她为徒,教她功夫和追踪之术。慕冉十分欣赏师父爽快的性格,离家七八年的差事,说接就接,毫无犹豫之色。
墨尧走到门口,对那两位门卫说到:“这位姑娘是冉儿,杨士奇杨大人的女儿,五年前拜我为师,不必拦她。”
那两人立马放下刀剑,行礼道:“杨小姐,刚刚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还望您不要和我们这等下人一般见识。”
慕冉笑嘻嘻的对他俩说:“没你俩说的那么严重,你俩新来的吧?我天天来这六扇门晃悠都没看见过你们。”
其中一人答道:“我两昨天被墨捕头收入衙门,墨捕头对我们有救命之恩。”
慕冉笑了笑跑到了墨尧面前,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师父,我要报案!”
墨尧看着她,慕冉把小偷之事告诉了他,完后说到:“师父,那买工服的钱被偷去了,我也没法进衙门帮您办案,您一定要帮帮我。”
墨尧叹了一口气说道:“区区一个小毛贼你都搞不定,好歹你也是跟着我学了五年功课的人,这还需要我出手?那你说说,你在他身上看出了什么?”
慕冉颇有自信的说道:“此人功夫不浅,一只手便掀了我的铺面,他右手有伤,跑的时候左手持钱袋,右手几乎不动,但他跑的速度仍然很快,而他跃入水中,可见他水性甚好,我硬是没追上,我总感觉他不像是一般的小偷啊!所以您要帮我啊!”
“想让我帮你抓贼可以,但你得先帮我办事。”墨尧将一份公文扔给慕冉,慕冉展开一看,是三法司下的文书。
“京城有一村,名为麦花村,近一个月来,失踪了五名男子,都察院下了文书,将此案交由六扇门,而衙门中的弟兄们忙于周礼贪墨官银,中饱私囊一案,这案子你要是能破,我不仅帮你抓住小偷,买工服的钱我也给你报了。”墨尧道。
“太好了,师父,我保证完成任务!”慕冉高兴道。
“你现在去查查这五名男子是谁,家庭,去过那里等,晚点向我汇报。”墨尧道。
“好的师父,那个额这个……”慕冉结结巴巴的说着。
墨尧看着她神色不对,想必是她又和父亲闹别扭了:“你今晚可以住在衙门,西侧第三房,我晚些会去趟诏狱,审讯周礼。晚上你自己上灶间找些吃的。给你一块临时令牌,办案所用。”说着将一枚令牌给了慕冉。
“谢谢师父!您待我真好,嘿嘿。”慕冉收下乐着说。
慕冉收拾了一下,简单查阅了一下资料便出了门,来到麦花村。
奇怪的是,这里空无一人,好像荒废多年的样子,她径直朝向小路通行的方向行去,她走着走着,感觉身后有一黑影,刚欲转身,那人便一手抵住慕冉的肩,饶得慕冉反应快,手向后挥去欲打那人胸口要害,可那人武功甚高,两招就将慕冉拿下,一把匕首挂在慕冉的脖颈处。慕冉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后面传来那人的冷淡声音:“官府已经下令封查此村,村内百姓已皆转移至官役住所,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地?”他的语气冰冷让人心中生出阵阵寒意。
听这话也是把慕冉惹急了,也不怕他,啧啧道:“我就不告诉你,你能怎么样!你杀了我,便是杀官,要杖则五十的!”
那人手中的匕首丝毫未松,冷笑一声,道:“哼,官?那你来说说,你怎么证明,你是官?”
“六扇门捕快杨慕冉,前来彻查麦花村一案。”慕冉也是有点慌了,只得用六扇门的名号来吓唬他。
那人听到“六扇门”,手中的匕首握的更紧了,低声怒吼道:“谎话张嘴就来!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慕冉吓得魂都快没了赶紧说到:“这位大侠,咱有话好好说嘛,我确实是六扇门的,你先松开我,我掏出令牌给你看看行了吧?你你你先松手啊,不然我怎么给你看啊。”
那人微微松手,慕冉自知不是此人的对手,只得乖乖的转身,她看着那个人愣是看呆了一下。此人身穿青丝行衣,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发鬓理得十分整齐,身形健美而高大,眼神犀利,长得也是十分清秀,英俊的面容上透露出了一点稳重,一点平静,一点冷清……
慕冉看得出神,四目相对下,她能看清那人眼中的自己。
“令牌!”那人不堪其烦地盯着她,眉间深皱,低吼一声。
慕冉立刻回神,连忙从衣襟中掏出令牌给他看,那人接过令牌低头仔细端详,不久后便抬头,半信半疑的眼神盯着她,让她顿时后背发凉。慕冉立马就将三法司下的文书给他看,那人看到了文书,眉目间已是放松了许多,将令牌和文书还给了她。
“你身为六扇门的捕快,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来查案,我劝你先保命。”那人语气不慎友好,满脸厌恶的看着她。
“你!”慕冉被他怼的无话可说,也深知多日不练功,功夫退了不少,不好说什么。那人瞥了她一眼,转身边走边说:“既然查案,那就走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是打算喂狼吗?”
慕冉怔了一下,连忙跟上他,干笑着说:“嘿嘿,感谢大侠绕我一命。”
那人不理她,只是走着自己的路。
“既然是六扇门的,出门办案前应该有做调查吧?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那人问道。
慕冉觉得很莫名奇妙:“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万一你是贼人,我告诉你了不就等于找死吗?”
“杨捕快不想说就算了,还要跟着一个‘贼人’走在一起,是想私通贼人,沦为一伙嘛?”那人语中带有明显的讽刺之意。
“我?你你!”慕冉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这么多花拳绣腿的鬼把戏来套她的话。她又仔细想想,对啊!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走?他的一句话自己就跟他走了?她又仔细想了想,一个贼人让一个捕快和他走在一起,等于自投罗网,这人应该不会这么蠢啊,她恍然大悟道:“噢!我知道了你是地方衙县的吧?也来查这一案?哎,你们也是辛苦啊,官不如我们大,虽然我们的官也不大,但是俸禄应该是要比你们高一些的,你这一身好武功,在地方的一个小衙县里当差,太憋屈了。这样,我和我师父说一声,你来六扇门吧!”
那人冷漠一笑:“你师父?”
说到她师父,慕冉就来劲了:“我师父可是墨尧,京城六扇门的捕头,十年前可是被锦衣卫钦点去福州查案的,一去就是七八年,结案后又回到京城继续做捕头,你要真想来我们六扇门,我就可以帮你说说,凭你的武功,绝对能当我们衙门里的顶牛人啊!”
“所以,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慕冉才想起来他刚刚问自己出门办案前查到了什么,连忙张嘴说:“大侠,这案子的资料甚少,我只查到这失踪的五个人都是这村上的成年男性,按失踪的时间来排列的话,分别为村中的叶家两人,李家一人,娄家两人,奇怪的是,这三家基本没什么交集,也就是同村的并且互相认识而已。这个叶家啊是书香门第,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分别叫叶邵庭与叶令仪,而失踪就是叶邵庭和他们的父亲,叶林;李家的那位叫做李桥,是个渔夫的儿子;而娄家那二位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名为娄柄和娄薪,他们家是卖布料和便衣的。”
见那人神情毫无变化,慕冉也没话可找,过了好半晌,他突然停下看着地上,对慕冉说:“你看那是什么。”
慕冉低头一见:“血迹?”说罢便捏了一把带血的土,闻了闻说道:“应该有一个星期了。”
那人看了看她手中的土,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弄得她生疼,低声道:“别动,有人在看着咱们……”说罢,身后有一人从草丛中跳起,拔出飞剑来,慕冉连忙转身看着此人,身形较小,长衣飘飘,是个姑娘。
旁边那人紧紧抓着慕冉,目光锁定在那女子身上,目不转睛道:“你当心着点。”说完也拔出长剑,两人刀剑相击,那女子功夫不浅,一个飞脚腾空而起,慕冉旁边那人也顺势而起,虽然这女子有两下子,但是一看也不是慕冉旁边那人的对手,那女子见状就要向那人扔飞刀,慕冉一激灵立马拔出剑就将飞刀甩出,扎在了一旁的大树干上,那女子撒一把粉末而逃,慕冉感觉昏昏沉沉,看着眼前那个拉住她的人,不由自主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