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左民落户苏家后,很快便加入了打石和种地的行列。他还弄明白了,刚到惠安的那天看到的满地遍坡的绿色叶菜就是他们每天都要吃的番薯的藤叶。
这天,七月说明天就是左民的生日,要好好过一下。左民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好久没过生日了。不在父亲身边时没过,父亲走了以后也没过。如今到了母亲身旁,才又重新记起了自己的生日。
“时间过得真快,蛋蛋明天就二十九岁了。”七月说着,突然一阵心酸,眼泪滚了下来。
启方又有话说了:“你看你,总是这样。儿子过生日不是件高兴的事嘛,你又哭啥?”
七月:“你们男人就是粗心。儿子都二十九了,还是孤身一人,没个女人照应。”
左民连忙安慰母亲:“娘,我习惯了。你看我,自由自在,多好!”
七月:“好什么好嘛!”
启方:“婚嫁事,本来就不能强求。男人还好,你要担心,得更担心我们小凤。她都快十九了……”
小凤一见谈论婚嫁的事又引到了自己身上,便说:“我要么不嫁,要嫁就嫁给像哥这样的男人!”
左民乐了,便对七月说:“娘,妹妹这么想可就好办了。”又对小凤说:“比哥好的男人可有不少呢!”
这兄妹俩无心的对话,却把启方和七月夫妻俩说醒了。他们对看了一下,同时想起来一件事。等两个孩子不在的时候,七月就说:“瞧我们,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就他们俩,正合适呀!”
启方有些迟疑,说:“左民是大家出身,是左家二少爷。我琢磨着,他还是回到江东去娶个富家女子的好,他跟我们小凤不般配。”
七月很有把握地说:“知子莫若母。我才知道呢,蛋蛋他不是富贵人的命!”
当天傍晚,左民正在天井里打扫,七月过去,悄悄把他拉住。“蛋蛋,过来,过来,娘跟你说个事。”
天热,左民光着个膀子,拍了拍手走了过去。
“坐,坐。”七月硬是把左民按在了石凳上。左民纳闷,“娘,什么事啊?”
七月低着嗓门问:“蛋蛋,你看小凤这丫头怎么样?”
左民随口就说:“你是说妹妹呀,她当然很好啊。”
七月转弯说:“不是,娘是问你,你喜不喜欢小凤这丫头?”
母亲的话把左民说晕乎了,“娘,我喜欢她有什么用呢?得要别家男人喜欢她才行啊。”
七月追着问:“如果小凤是别人家的女娃呢?”
左民被七月绕来绕去的一席话绕晕了,“娘,这是怎么回事?”
七月放缓了语速,“你听娘给你说。小凤她,不是娘和你继父生的,她是我们到了惠安后,有一次去海边的时候捡到的。说来,小凤和我们苏家还真是有缘。我们这儿离海边还有一段路,平时我们也很少去。没有想到那一次去,就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个木桶一样的东西。我眼尖,先看到的。我就对你继父说:‘快看,那是什么东西浮在水面上?’你继父说:‘什么东西?一个破木桶,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说:‘那个木桶看上去圆滚滚的,好像里面有东西哦!要是一个人可怎么办!’你继父也是个软心肠的人,就说:‘好,我去看看!’说着他脱下褂子,游了过去。把水桶往岸上推,还叫我赶紧接着。我一听,便趟水过去。这一过去不打紧,从那桶里突然响起来婴儿的哭声!那哭声,一下子把我的心给哭碎了。我什么都忘了,拼命把桶往岸上拉。拉上来一看,是个四面封起来的木桶,底大,上尖,留了一个小口子。‘启哥快来呀,有孩子在里头!’我拼命喊你继父。当时没有工具,你继父就用草绳一系,把木桶背在肩上。就这么背着,走到一处人家,借了工具,才算把木桶给撬开了。那可怜的小凤,看上去就两个月大,小脸都是青色的,眼睛却哭红了……”
左民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自己一直当作亲妹子的这位姑娘,竟是这样来到苏家的。“娘,那后来知不知道小凤的爹娘是谁?”
七月直摇头,“那家人是铁了心不要她了,哪还能查得出来。那时你大妹子才一岁多,我还有奶,真是老天有眼,我就这样硬把小凤给奶大了。当时我们想,给这女娃起什么名字好呢?我说,今后不管这孩子遇到什么麻烦,是在水上还是在地里,我们都希望她有一双翅膀,让她飞到一个平安喜乐的地方。所以,我们给她取了‘小凤’这个名字。”
左民好生感动,又好奇:“这事小凤自己知道吗?”
七月说:“我们没告诉她。今天你听到了没,小凤她喜欢你,说找男人就要找你这样的。我和你继父就在想,如果你乐意,你们俩正合适。如果能结为夫妻,还真是老天设计,美事好几桩呢!”
这事来得太突然,左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正在这时,小凤来了,“娘,哥,我说你们怎么不见了,原来在这儿说悄悄话呢!”
七月一见女儿过来,说了句“我忙去了”便匆匆离开,留下兄妹俩单独在一起。“哥,说,娘是不是又说到我啦?她就是爱操心的命!”
左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呆呆地看着小凤,想着她的身世,心头涌上来一股无限的怜爱。
“哥,你这是咋地啦?怎么也跟娘似地看着我?”听着天真烂漫的小凤一口一声“哥”,左民突然和母亲想到了一处:其实小凤才是上天为自己预备的姑娘。
小凤见左民没有反应,便说:“那,我走了啊!”
左民这才猛醒过来,“小凤!”
小凤回眸,莞尔一笑,“怎么啦,舍不得我走?”
左民有些尴尬,有些情深,有些不知所措……“小凤,你是一个好女孩。将来哥找女人,也想找一个像你这样的。”说的时候,左民的双眼痴痴地盯着她看。那小凤的两颊顿时像桃子一般刷地红遍。那种羞涩,不像妹妹,更像情人。这时,变得十分敏感的左民突然意识到:小凤可能已经知道了她自己和苏家的关系。
小凤走后的那一刻,左民想到了婉心。来闽地以前,他给过婉心一个带条件的承诺。现在,那个条件已经不复存在,因为他已经有了小凤;不是他硬找的,是母亲牵的线。可离别前婉心的殷殷之盼叫他心中难安,他占有过她,他必须要给她一个交代。其实,他的生活里也有给婉心一个位置的空间。他可以把婉心带到这里,就像父亲纳她为妾一样,婉心也可以成为他左民的妾。她会愿意的,因为她知道,他是真正在乎她的。左民这么匆匆地想着。情况起了如此突然的巨变,左民只能敷衍自己的心,也敷衍婉心的心。
左民猜得没错,小凤其实早就从村民的嘴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自觉悲凉之余,她没有跟善良的养父母搓破这层薄膜。每天早晨、中午、晚上,她都是“阿爸、娘”常挂嘴上,让养父母丝毫没有觉察她的心知肚明。小凤心里的这份苦楚和报恩心,让她几乎要自断出嫁这条路。谁能想到,天上突然掉下个左哥哥,仿佛是老天的安排一般,这样一个好男人,毫无陌生感地来到了她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