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宽本来心喜,因为左庄主要他也一起走。
这会儿,他正紧着打包。
阿宽娘,个子矮小,梳着一个银色的发髻,眯着眼睛走了过来,问:“你打包要干嘛?”
阿宽回答:“娘,您不知道呀,左庄主要搬家了,我们也要跟着搬。”
阿宽娘诧异,“搬家?搬哪儿去呀?”
阿宽犹豫了一下,说:“搬,搬到南边去。”
“南边?那这个房子咋办?”
阿宽:“娘,咱顾不了这么多了。胡人的兵很快就要杀过来了。”
阿宽娘头一扭,“我不走,李家祖祖辈辈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
和曾家不同,李家自己在庄园外有一处世家小居,李母死也不肯离开这间祖屋。
“娘呀,就怕乱兵过来,烧了咱们家呀!”阿宽苦苦哀求。
“儿呀,娘年纪大了,你不用管娘。如果他们烧咱祖屋,娘就跟祖屋一块死!”李母一边对儿子这么说,一边拿手推他,让他走。
阿宽怎么能放下老母自己南下?没办法,只好跟庄主解说谢罪。“庄主到了江南,请一定给阿宽一个信儿。等阿宽给老母送终之后,定赴江南继续伺候庄主!”
左江叹了叹气。不愿意走的人,并非只李母一人。“阿宽,我明白。这样也好,你和其他几位留下来帮忙看管园子,新来的人兴许也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你自己要多加保重!有机会,我会回来的;再不然,就把你接到江南去。”
阿宽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谢左庄主!庄主,您可一定要记得阿宽啊……老天保佑您!”
几天后,左江领着庄园左氏宗亲,在左氏宗堂前跪拜道别。此时,堂内的排位已经全部撤走。
“左氏列祖列宗,左江无能,未能在乱世中保住左氏的洛阳祖产。今日带领左家诸亲友,暂且离开洛阳,下豫南,渡淮水,请左氏列祖列宗的英灵保佑我们此行平安顺利;保佑左江能在江南撑起左氏另一片天。来日时机成熟,左江定渡淮北上,光复左氏洛阳祖园!”说到这里,左江忧伤满怀。他含泪三作揖,磕了三个响头。身后一行人也跟着向左氏先祖的圣堂跪拜行礼。
左民前来送自己的父母兄弟和宗亲乡友,见此情形,心头好不难受。“父亲,母亲,一路保重!孩儿随祖大人几天后出发。我们会在淮左团聚的!”说完深深鞠躬。
玉容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左民的肩膀,“民儿,看到你来送我们,我心里真高兴!你自己一人闯荡,刀枪无情,千万要小心,照顾好自己!”说完哽咽泪下。
左民鼻子一酸,说道:“母亲不要为孩儿担心。倒是您,身体素来单薄,望好好珍重!”
左民又到左纳那里去道别。想到兄弟在一起时间不多,现在又要离乡背井,天涯分离,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三弟,我不在身边,大哥和四弟就交托你多多照顾了。我们淮左再见!”
左纳看着左民,知道他要跟随祖逖去打仗,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二哥,我们说好了,淮左见!”
几辆马车装着一些木箱什物停靠在庄园大门前,等待出发。几个试着泪抽泣着的女人陆续走出了左庄大屋。
曾家这边,大部分的东西都带不走,二娘挎着一个大布包,愣愣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曾献工在催,她眼睛红红的,跟在丈夫后头,时不时回头看两眼曾家栖身二十几年的地方。“夫君,我们应该跪下来感谢这里的土地神。”说着自己对着老屋正门跪了下来。曾献工一看,也跪了下来。
突然,曾小蝶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入庄园。
“小蝶,就要走了!你跑哪里去?哎呀,急死人了!”
小蝶奔向庄园深处,跑到那个弃置的石磨旁,在那个树桩边蹲了下来,双手急切地刨着,从土里刨出来那尊女娲陶像。一看,她愣住了。原来好好的一尊女娲神像,现在竟成了无头像——她的头不知道哪里去了!小蝶焦急地四下找着,就是看不到那个女娲的头颅。
“小蝶,快回去,就要出发了!”从后面赶来的左民连声催道。他跑过来,看到小蝶手里拿着一尊无头陶俑发呆。“你在找什么?”
“你看,她的头断了!”小蝶绝望地说。
左民匆匆看了那陶俑一眼,说:“我回头帮你找。找到了给你带到江东去!”
“那,谢谢你了,左民二哥……”小蝶把那截陶像藏到自己衣袖里,急急要走。
“小蝶!”左民追上她,唤道。
小蝶站住了。
“珍重!我们,就此告别……对了,你的诗,我还记得。”他念了起来:
蒹葭遮尹阳
三月心苍苍
忽然和风过
草低伊人现
小蝶第一次凝神端详着他,片刻后说了一句:“左民二哥,我现在才觉得,你原来写的那首其实比我的好。珍重,再见!”
车夫吆喝声起,数马嘶鸣,人群开始缓缓行走。路上没有说话声,只有轻轻的抽泣声和那似乎在呜咽着的风声。当人群走出左梁村地界时,左江突然从马车上下来,转身朝北跪了下来。跟在后面的人们也纷纷面北而跪,向生养他们的左梁谢恩道别。
“左梁的地神,请保佑我们一路平安南下;来年有机会,我们当重返故乡,供拜这里的地灵神仙!”说到这里,两滴泪珠砰然落地。
车马刚走了两里路左右,忽然听到身后轰的一声。左江急回头,就见洛阳方向火光冲天,浓烟遮住了大半天。
“左梁!我的左梁!”左江不顾一切跳下马车来,疯狂地往回跑去。
少虎一见,紧忙下马追了过来。“庄主!庄主,不能去啊!”
焦裕仁也大步赶了过来,和少虎一起,拦住了左江。“公卿,洛阳,回不去了……”
这是六月初,天,突然下起了太阳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