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斌带着一丝犹豫走进了地铁站。
昨晚接到报案后，刘斌和师父葛尧去了一趟干路街，耗到将近十二点才回到队里，之后再填写完出警记录，时间已经来到一点，邱斌顾不得洗漱就直接趴倒在了办公桌上。今天一早，他仍需在规定的八点之前就要到达指定小区的大门口，和派出所的民警小马一起等待其他工作人员的到来。社区办事处的红姐和蒋超来得稍晚，但也赶在了规定时间之前，反而是之前一直来得很早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孙医生和张护士，左等右等都不见他们的人影。
“今天中心医院的人怎么来得这么慢啊？”红姐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说，此时已经八点十分，超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红姐是社区居委会的副主任，这些天的各种大事小情都是她在负责联系操办，“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喂，你们到哪儿了？”电话接通后，红姐问道。
“啊？是吗？现在怎么样了......行吧，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带小马和小邱过去。”红姐还没说完就开始朝进入社区的反方向走了起来，邱斌等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跟在她身后。
直到挂断电话，红姐才再次回头，“他们中心医院那边好像患者和患者之间发生纠纷了，还有外国人掺和在里面，场面快控制不住了！”
邱斌不明白红姐为什么特意提到了外国人，派出所的小马小声提醒他说：“外国人受法律保护，处理不好上升到国际纠纷就麻烦了。”
到达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后，隔着护栏就能看到十来个戴着口罩的患者围在急诊通道前，门外还有几个人排成了一列纵队，他们都把手机拿了出来，对着门口附近聚集着的人们拍摄视频。
孙医生和张护士正站在门诊的挂号大厅外面，他们两人第一时间跑了出来，拦住红姐等人，说道：“是这样的，咱们东都市原先的政策是国外回来的人一律居家隔离，但不是从二号开始修改为集中隔离了么，因此对于那些二号之前回国但尚处在十四天居家隔离阶段的人来说，现在就要求他们到自己居住社区所属的中心医院统一做核酸检测。我们昨天就接到卫生局的通知说今天会来三个外国人，需要我们院里的人给他们采集咽拭子，应该是卫生局给他们打的电话，让他们到了以后直接进来签完字就可以采，无需排队。可是他们今天来的时候外面其他人都排着队呢，他们直接进去，别人就不干了，我听说其中一个外国人还把其他患者的单子给抢过来扔一边去了，现在大伙儿都围着讨要说法呢。”
“那这是卫生局不对啊，让他们来人道歉不就行了，然后让抢别人单子的那个外国人也道歉，之后再让他们三个外国人像其他人一样排队等待做检测。”邱斌瞬间便给出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孙医生摆手，摇着头说：“卫生局不可能来人，更别提道歉了。”
“现在需要安抚大伙儿的情绪，这才是最主要的。”红姐一针见血地指出解决问题的关键，“你们除了现在被围着的那个地方，还有其他房间可以做检测吗？”
“就是给他们采集咽拭子，在哪里都可以。”张护士指着医院的后方，“可以让他们从后门进，然后腾出一个诊室做这件事。”
“那行，你们先去后门准备一个房间。”红姐下命令道，“小邱、小马，你们待会儿跟我和蒋超一起从前面进去，找到那三个老外，就说他们是我负责的社区的，你们两个警察接到群众举报过来调查，留下一个询问大众具体情况，另一个就说为了避免发生冲突，把老外带去别的房间单独询问，咱们出来以后直接走后门，留下来的那个，记得安抚群众啊！”
“安抚群众这活儿我来吧。”小马主动请缨，邱斌也不和他争，因为他确实不擅长做这件事。
他们四个走向急诊通道，红姐和蒋超冲在最前面，拨开挤在门口的人群，嚷嚷着：“别挤啦，别挤啦，大家伙儿有事儿好好说！”
小马冲进人群把他们和红姐隔开，掏出自己的警官证，邱斌跟着照做，他感觉自己现在不是在医院而是到了铜锣湾，在他两边一头是洪兴社团的人，另一头是东星的人，“大家不要激动，我们是派出所的，接到群众举报过来调查情况的。”小马正面对着东星的古惑仔们，不对，是聚集在门口的患者们做着解释。
“来得正好！这仨外国人插队！”“对，他们还扔我检查单！”聚在通道口的群众说，很快他们又嚷嚷开了，现场一片混乱。
邱斌回头找红姐寻求帮助，那三个老外看见他们进来，尤其是见到邱斌和小马亮出了警官证，竟然也表现得更为激动，邱斌真想教给他们一句俗语，什么叫做“见好就收”。
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老外，防护措施做得相当到位，连护目镜都戴上了，他从签字的桌子那里离开，走到邱斌旁边，表情严肃地说：“We are signing in and going back to line. We are not cutting them. We are just signing in.I don’t wanna be here. they called us， they said go here， there is a line， they said go in front of the line， sign your name and go outside.”他不时用手指了指医院里面，又指向外面还有人在排队的那个队伍。
邱斌理解他的意思，对方原话是说他们签了字就会回到队列里，他们没有要插队的意思。他们只是来签个到，而且他也不想来这，是里面的人打电话说让他们过来，这有个队伍，到队伍的最前面，签了名再出去。这和邱斌刚才在外面听到的不符，从这名老外的话语中并未提到卫生局，也没说要插队采集咽拭子，但现在情况紧急，邱斌觉得还是先把他们带离开这里最为重要，可以到了后门那里再询问具体哪个版本是真的。
外面的人看到这个外国人走了过来，不满的情绪也到达了高潮，冲着他大骂不止，有人用英语说了一句什么，邱斌没听清，紧接着他身边的这名老外冲外面喊：“There are eight million of your people in my country.”
“You come back forever.”人群里有人说道。
邱斌听到了这句话，他刚想问问外面的人，这句话如果这么说，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不是就错了，但那名外国人立刻回击道：“I come back forever until the eight million of yours get out.”邱斌心里“咯噔”一声，他纯凭直觉认为老外说的这句话要坏事。
“这老外让咱们滚出去！”果然，外面举着手机排队的这些人虽然都是从国外回来的，但其中肯定有英语不怎么好的，这种人只听见了最后三个单词，还把“yours”错听成了“you”，于是理解错误了，因此产生了大矛盾。他们想往前冲，但似乎又有所顾虑，总之脚步没那么坚决。邱斌看到有些人还专注于操作自己的手机，他估计那些人八成是正在把刚才老外说的那句话经过剪辑后传到了网络上。
“各位，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说......”邱斌话说到一半，就被红姐拽着往外走，小马将通道附近的人拦在一侧为他们开道，蒋超负责带领三名外国人跟在他们身后。
“咱们排队的各位同胞们，待会儿来我这里做一下笔录，我了解了解情况，那三个老外让我同事和他们社区的工作人员带去其他房间做笔录，省得给咱们找麻烦对不对？咱们先把检测做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小马扯着嗓子对眼前的人群说，大家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开始按顺序排队。
“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三个说的可是你们的人打电话让他们来前面签字，之后还要接着回去排队的！”从后门进到中心医院，邱斌他们把外国人带进了进来以后的第一间诊室，之后质问站在诊室外面的孙医生和张护士。
“这重要吗？总之把他们成功带进来并最终采集到咽拭子不就可以了？”张护士反问。
“重要，我需要知道到底谁在说谎。”邱斌态度坚决。
张护士气呼呼地看着邱斌，“就没见过你这么顽固的人！”
“行了。”孙医生叫住孙护士，“邱警官，说实话，确实是我们的人给他们打的电话，叫他们进来签字，但实际上是想要直接为他们采集咽拭子。”
“你们就这么给他们特权？怪不得外面排队的那些人意见那么大！我看你们是跪习惯了，站不起来了吧？”邱斌说出来的话很难听，红姐拽了他一下，但邱斌没有理会，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孙医生。
“你别太过分，邱警官！”张护士为自己的同事鸣不平，“没错，是我们给了他们三个外国人特权，但你也不想想，这可能是我们医院自己决定的吗？卫生局不发话我们怎么会这么干！有本事你去找东都市卫生局要个说法，跟我们耍横算什么本事！”
张护士还想说，但被孙医生强行拉去一边，邱斌感觉自己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包围，最后还是蒋超劝他说：“行了，他们也不容易，大家都是听喝的，何苦为难自己人呢。”
邱斌也有些自责，虽然只上了两年班，而且还是在相对较少接触到人情世故的警队，但他也应该早就懂得了，一些事，并不是他能改变得了的，就像那句老话说的那样，有时候也只能够尽人事听天命，只不过这个天命是不是真的只存在于天上就不好说了。
邱斌主动走向孙医生，犹豫着开口说：“要不今天中午我请客吧？”
“充什么阔？现在饭馆都没开门，你请客能吃些什么！”张护士并不领情。
“就是，再说了，花那冤枉钱呢，中午还接着回社区，居委会准备饭了。”红姐也凑上来搭话。
“那今天的上门排查，由我来敲门总行了吧！”邱斌为了能和他们重归于好，宁愿干这最费劲的工作。
这几天排查下来，邱斌发现，第一个去敲住户门的人往往受的刺激最大，住户听说是来排查自己从外地返回东都的情况，遇上客气的是上来先质问他们是怎么得到的住户的个人信息，遇上脾气不好的直接关门，甚至骂上一两句的情况也不是没赶上过，可他们还要耐着性子再次敲门，继续进行排查。这项工作通常是由社区办事处和卫生服务中心的人轮着干，他和民警小马永远是站在后面以应对突发情况的。
“哇噻！邱警官！你太了不起了！”张护士兴奋地说，刚才的冷淡一扫而光，红姐和蒋超没想到邱斌会主动请战，也向他投来钦佩的目光。
“你要是受不住了就吱声，换我来。”孙医生眼里满是同情。
第一个采集咽拭子的外国人已经从诊室里走了出来，他来到邱斌身边说：“Hey，I apologize for my improper behavior just now，but I really don’t disrespect them.”
“他说的什么意思啊？”蒋超问。
“他说，他为自己刚才的不当行为道歉，但他真的没有不尊重他们。”邱斌按照原话翻译，然后朝这名老外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