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列车,第11号车厢,餐车。
虽说是餐车,这片空间仍是一如既往的整洁与简约,且毫无油腻感。漆黑的夜幕之下,车厢中的光源除了天花板淡淡的LED冷光,还有烛光。每张可供4人用餐的小方桌之上都摆着一只精致的烛台,其上,高矮不一地长明着3支蜡烛,看上去颇有情调。
不知哪个更有情调的家伙还为餐车点了一首背景音乐。餐车之中,《Nuit Silencieuse》的曼妙旋律久久回荡着,倒也还算温馨与和谐。
右列的倒数第2个座位,和着烛光、LED冷光与温柔的背景音乐,2名站着的男孩似乎正与一名静静坐着的女孩产生争执。
“哇,小妹妹,有没有搞错!”
面对眼前的蓝发年轻女孩,约急不可耐地发问:“你是说,那个短发御姐去了后面的车厢?但那显然不可能嘛。因为,她的车票与我俩的车票是同一个颜色——红色的哦!”
“红色的车票,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么?你要是不相信我,那我也没有办法。至于其它的信息,无可奉告。”
蓝发的年轻女孩冷淡地回答着,此后拿起手中的《花岭日报》遮住冰冷的面庞,再也没有任何想要开口的意思。
望着不再开口的蓝发少女,以及不明状况、愣在一旁、完全帮不上忙的孟,约不禁有些头痛。为了交流能够高效展开,他终于决定施展他的绝活“挑衅之攻势”!
“嚯,你这蓝发不良少女。想来你会高考考砸来到这个鬼地方,也是有原因的!”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嗯?你这鲁莽的、粗俗的、令人讨厌的红发肌肉男!哼,我倒是已经看出你考砸的原因了。”
蓝发妹子下意识抓紧了报纸,冷冷地咒骂道。《花岭日报》的遮掩之下,她姣好的脸庞开始微微泛起生气之粉红色。
“嗬,红发肌肉男,我?拜托,妹妹,再怎么说我也是纯正的好学生啊——从没染过发的那种!你看,哥哥的头发是多么乌黑...”
约得意地看向蓝发少女,然后朝孟努努嘴,使了个“男人间的眼色”,静静等着他的帮腔。
孟,则依旧杵在原地。一方面,迟钝的孟未能正确识别那个“男人间的眼色”,所以仍在为约所表现出来的强势与轻浮感到不解;另一方面,约的头发......确实变成了红色。困惑与不知所措的神情从孟的眼中不断流出。
约也察觉到了不对。目光缓缓落在孟凌乱的长发上,然后——
“我靠,孟老兄你的头发......居然也是蓝色的,这也太个性了吧?哎呦,我之前居然都没有注意到,真是太失礼了!”
约吃惊地大叫起来。这一叫可不要紧,那毫无顾忌的大嗓门立刻撕破了列车固有的宁静,于是,餐车中零散分布着的旅客不约而同向他投来鄙夷而厌恶的目光。
“我刚想对你说这件事,约。我可以肯定,进入这趟奇怪的列车以前,我的头发是黑色;而刚睡醒见到你时,你的头发也是黑色。只是,刚才在洗手间附近照了镜子,那时我的头发就已经有一些向蓝色转变的迹象了,虽说那会儿没怎么在意。”
孟以尽可能冷静的语调回应吃惊的约:“所以,发色的改变应该是事实了。你可以留意一下餐车中其余的人,他们也没有一个人的头发是黑色。”
·
约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门,然后依循着孟的建议,开始环顾四周。
漆黑的夜幕包裹之下,车厢中惨白的LED光源格外晃眼。灯光之下,约鼓起勇气迎上那几束鄙夷的目光,逐一确认这些人的发色。他随后得出结论,餐车中除他们以外的10来名乘客,发色涵盖着红蓝黄白这4色,而唯独缺失了黑色。其中,又以红色最多,黄色次之,蓝色较少,白色最少。10余人中,仅有一位白发小哥。
却也是那位白发小哥,瞪着约的眼神尤其凶狠。白发小哥那看蝼蚁般的凌厉目光,迫使约的内心重重“咯噔”了一下。
“喂,你俩。我说,车都上了,居然还在为这种程度的事情而惊讶......”
蓝发小妹妹则很是淡定,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随后,她放下手中的《花岭日报》,对约置之不理,而是饶有兴趣地望向孟:“可爱的蓝发小哥,有一件想要向你确认的事情。嗯,这一年以来,你的数学成绩大概怎么样?”
“数学成绩?”
孟忽然愣了一下,随后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白色睡衣胸口的杰尼龟也蜷缩着,一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模样。
“抱歉,数学成绩,那还真是不容乐观。老实说,应该是这次高考中最糟糕的一科了。”
“真的?”
蓝发妹子的眼神中掠过一抹狐疑。
“真的。”
“好吧,看来我猜错啦。我原本还想着,头发的颜色会与自己最擅长的科目相关之类的......嘿嘿,很无理的猜想吧?”
蓝发妹子一脸释怀,向孟微笑着摆了摆手。
数学?后知后觉的孟脑子猛地卡了一下。
“哇,我说你这蓝毛小妹,对这家伙态度也太好了吧!为啥就不能不冲我也甜甜地笑一个。”约有些莫名不爽地发问。
“冲你甜甜地笑一个?为什么要冲你笑?一个鲁莽的、粗俗的、令人讨厌的红发肌肉男?”蓝发少女扭头,再次冷淡地望向约,“不过,你们所询问的那名女生,我倒是也有些在意。她当时就坐在斜对角的那张桌子——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她是拥有两张车票的乘客。”
·
“拥有两张票的乘客!居然是有两张车票的乘客,哇哦!”
约夸张地做出一副既吃惊又欠揍的模样:“所以呢,拿着两张车票,这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嘛?有两张车票就很牛了么、就能随便放人鸽子了么?算了,比起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儿——现在,我饿啦,我的孟老兄也饿啦,我俩要吃饭!”
约说着说着,竟摆出一副更欠揍的笑脸,此后居然还自顾自地在蓝发少女的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
蓝发少女因怒气膨胀过速而迅速脸红。她狠狠抓紧了报纸、拿出”欲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凶恶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红发肌肉男。原本因生气泛着粉红的姣好面庞,此刻呈现出混杂着愤怒、嫌弃与不耐烦的复杂表情。
“哎,那边的孟老兄,愣着干嘛?你也快来这儿坐呀。”约笑着拍拍长椅的另一端,“别生气啦,蓝毛妹妹,这顿饭哥请了,满意不?”
孟犹豫了片刻,然后在约的身边坐了下来。此后,约更是一脸笑眯眯。
“你这轻浮的、粗鲁的野蛮人,还真是一点情商也没有。”她恶狠狠地对约说,然后果断将目光扭转向窗外,“反正我不饿,你们两个自己吃吧。”
“哦,不饿啊,那渴不渴呀?”
“不渴!”
望着气鼓鼓但也格外可爱的蓝发少女,约居然笑得更灿烂了。
·
“哦,不渴呀。那想不想来一杯奶茶呀?”
“不想。”
“不想喝奶茶啊,那想不想喝一杯咖啡呀?”
“......想。”
“不想喝?”
“想喝!”
蓝发少女的脸差点气圆了,仿佛受到了不可饶恕的调戏一般。
“哦,想喝呀。那喝什么口味的呀,要不要加冰呀?”
“随便!”
“好嘞,蓝毛小妹妹!一切按您的吩咐。”约一副得逞了似的坏笑。
然后,约按响桌上的铃铛,招呼来侍者。孟留意到,约与侍者交流的全过程竟都是极为严肃的。无论是声音抑或是表情,都删去了方才所有的不正经。余下的,竟只剩前所未见的冷漠。
他首先为她点了一杯热的卡布奇诺,紧接着点了两碗淡一点的酱油豚骨拉面。这时,孟再次留意到,约似乎并毫不顾忌列车上是否有卡布奇诺、或是酱油豚骨拉面一类的存在;而侍者也丝毫没有迟疑,只是将约所报出的内容悉数记录下来,行礼后,转身离开。
恍惚间,孟回想起来:上一次吃饭,还是在考理综前的那个清晨。因为没什么食欲,他只是在学校食堂简单地点了一碗清白的拉面。
心情不错的时候,孟会额外出钱向面里加一份鸡腿和一份卤蛋;心情低落时,则只加鸡蛋不加鸡腿。然而,鸡腿也不加、卤蛋也不加,即使毫无食欲,也要对着一碗清白的面报复性地一顿狂吃、甚至差点儿噎出眼泪,那还是第一次。理综结束后的那个中午,孟什么也没吃;英语结束后的那个傍晚,孟依旧什么也没吃。
一时间,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在懊恼、悔恨、愤怒等一系列汹涌着的情绪暂且淡去后,缓慢而深刻地涌现在了自己的胃部。
孟忍耐着深深的饥饿感,轻轻趴到餐桌上去。白色的冷光下,皱巴巴的《花岭日报》蜷缩在餐桌上瑟瑟发抖,看上去甚是可怜。
总感觉他们事先对这里有一定了解呢,孟想,或许正是通过这些报纸了解的吧。望着每张桌上都有的《花岭日报》,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这么看来,一头雾水的自己也情有可原。
最后,他偷偷瞄了一眼斜对角的蓝发少女。他发现她似乎也在瞄着自己,但两人的视线交汇的瞬间,她便再次扭头向窗外,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车窗以外,早已是被漆黑浸透了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