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元二十四年。
七月初九。
风从北方灌来,天高云淡,云缓缓向着南边天际流动,大军在这一片广袤无垠的荒漠中急行军。
自武烈公爵寒坚弃大军,孤身率三千铁骑深入风沙海追击尸陀余孽,已经十余天了吧!
浩浩荡荡地铁蹄掀起漫天的黄沙,领军的中年男人乃武烈公爵寒坚。
他骑着一匹赤血龙驹,手持银槊,脊背伟岸,一袭银铠在烈日下晃的人眼生疼,纵然马上颠簸他身形依旧稳如磐石,不动分毫。
然而他眉宇间却笼罩上一层阴晦,显然是有些害怕,铁骑深入荒漠十数日,粮草和饮水早已所剩无几。
一年前,武烈公爵领天帝军令,率军西征讨伐西域三十六佛国之一的尸陀国。
尸陀国虽不及于阗国那般强大,却也历经艰辛,虽然三战三捷,但是连日血战,军中精锐也战死过半。
然则,这场浩劫,却仅仅因尸陀国迦耶法王那句谶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致使天帝勃然大怒,劳师远征,以告天下,帝临大业万世千秋,不容亵渎。
这一年,他率大军攻克了尸陀国都城邬金寺,连同迦耶法王也一并诛杀。
正待大军准备凯旋还师,帝家却传来一道金乌令:命寒坚率部剿灭余孽,带回尸陀国至宝——万骨舍利。中秋之夜还师帝临城,不得有误!
《帝临赋》中曾记载:镜州多湖泊,俯瞰之下,如万千银镜,碎散于大地,故得名镜州。镜州有一大泽,名曰:云梦泽。
泽中有一仙山,山中生长一棵长生树,树上栖息一仙鸟,形同乌鸦,通体赤金,寿命比天,故名:金乌。
曾有一游侠,游历于此,发现金乌,捕获一对献于天帝。天帝悦,视为珍宝。
后经御兽师秘法驯养,可为帝家千里传令,故称:“金乌令”。
——“报!”
夕阳下,红日如火,燎原千里。远处漫天黄沙飞扬,一骑斥候策马扬鞭疾驰而来。
临近大军数丈时,那人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朝着帅旗奔了过去。
陡然“轰”的一声闷响,那匹棕马瘫倒在沙丘上,马嘴口沫横风,四肢不停地痉挛,发出一声声悲嘶。
两名军士见状翻身下马,快步跑了上去。
其中一人俯在马背上,一张早已被肆虐的风沙挠的皴裂的脸,轻轻地贴在马的颈部,双手抚摩着马背上的鬃毛,另一名军士急去解下马鞍上系着的羊皮水囊。
“他妈的!水……水呢!”男人声音嘶哑的怒吼着,破口大骂,一把将手中的空水囊扔了出去。
羊皮水囊半空中被大风一刮,轻飘飘的飞出了数尺远,落到一处沙丘上,依旧去势不减,顺着沙丘往下滑。
“吴中,让它解脱吧!”帅旗下的寒坚长叹一声,冲着那人摆了摆手。
“报!有……有军情……”斥候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语气哽咽的单膝跪地。
不远处,一阵萧萧马鸣声游荡在戈壁荒漠上,余声良久不消。
年轻的斥候满眼含泪,回头看了一眼惺惺相依的马儿,只见一柄半尺长的匕首刺穿了马的咽喉。
伤口处,一个血窟窿,如同泉眼一般,往外涌着一汩汩冒着热气的猩红色血液。
年轻的斥候不忍心再看,回过头来,抱拳行礼,朗声道:“禀大将军!西行三十里,发现尸陀国残余一百余人,正扎营在一处废弃的土城中。”
帅旗下那个中年男人凝视远方,白色的披风被风刮的猎猎作响,他解下自己的羊皮水囊朝着年轻的斥候抛了过去,吩咐一旁的军士将他带到队伍中休息。
尔后,他朗声高喝,赫然一股磅礴的威势,气贯长虹:“全军原地休整,一刻后铁骑往西急行三十里,踏平土城,尸陀余孽一个不留!”
“诺!”身后跟随的数千铁骑齐齐高声大喊。
帅旗下,寒坚冲着一旁正在仰头饮水的军士吩咐道:“你带两个人,帮吴中将那匹战马葬了!”
“诺!”
帅旗下的寒坚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目光深邃的看着远处夕阳落下的方向,满眼的肃杀与决绝,终日血战,死伤惨重。
“——不久,就能带领他们回家了吧!”寒坚自语着。
忽然,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只见一男子鲜衣怒马,从军中疾驰而来,青衫在风中猎猎飘扬,夕阳映衬下的那人,宛如一树盛放的海棠,他惊讶的看着来人,定定的看着。
“禀大将军!末将请命!”
来人身姿挺拔,勒马而立,白马上,青衫男子双手抱拳。
那是一张朗如星月的脸,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眸子,散发着一股洒脱与不羁。
“哈哈哈……”寒坚朗声大笑,“阿酒啊!不必拘束,有话快快说来!”
“末将愿领一百铁骑为先锋,先行破那尸陀余孽!”阿酒抱拳请命,声音朗朗,英气逼人,腰间长剑寒芒乍现。
“好!阿酒乃天赐良将,本将准你。”寒坚点了点头。
一张被岁月斑驳了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喜色,沥血沙场半生,每当他看见眼前年轻男子的身影,他便会莫名的心安。
“末将定不辱武烈公爵之名!”阿酒双手抱拳行礼,而后拍马而去。
“父亲!孩儿愿与酒兄一同前去破那尸陀余孽!”身侧一年轻小将手握银枪,桀然而立,朗声大喝,亦是傲气逼人。
——此人正是武烈公爵长子:寒风。
“风儿!你也想随阿酒为先锋?”寒坚意味深长的看着眼前的年轻小将,满眼的欣慰,仰头大笑,“好!准你,哈哈……我武烈府后继有人!哈哈哈……”
“风儿定不辱父亲!”话必,寒风拍马朝着青衫男子离开的方向奔去。
“爹爹!孩儿也想随兄长与酒哥哥一同……”
身侧另一个少年抱拳请命,年纪十六七岁,一张稚气未消的脸上透着几分英气,不似哥哥那般高傲!
“胡闹!”寒坚大怒,呵斥一声,轻抚了少年的头,“玉儿,你年岁尚小,爹带你西征只是想历练你,假以时日,你能像风儿和阿酒那样独当一面,爹一定会委你重任!”
“爹爹……”少年低下头,喃喃道。
“哎!风儿锋芒太盛,玉儿又过于优柔。日后还得……”寒坚兀自叹息,轻声自语。
霎时。
两列铁骑从大部队中疾驰而去,朝着落日的方向飞奔。
领头的阿酒风中仗剑而驰,身形挺拔,身后的铁甲士持槊驰马跟随,惊起一片黄沙飞扬。
寒坚凝视着眼前白马上的那袭青衫,仗剑而去的身影,脑海不自觉的浮现起大雪飘零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