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安转身，不退学了，自然还要上课。
至于尴不尴尬这个问题，他从未考虑，他没有少年那种对面子的过分看重。
“他走就走，反正根据排名分发月影石，他舔着脸留在这儿也没用。”
还没走进，咆哮声就响了起来。
“他以为他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这个逃课屡教不改的朽木，这个星耀学院之耻！”
姜若安面色如常地把身子探过去。
教室里却突然定格了。
老师破口大骂着，嘴边的唾沫还挂在半空，学生多是哄笑着，张子明一脸侃侃而谈的样子，本该是指点江山的豪迈，只可惜正好眨眼，眼皮下翻，像个吊死鬼。肖云不屑地笑着，把下巴压在手背上，姿势装模作样的极到位，若不是这样那冷峻的笑定要少几分做作。
只有李落雁把手轻轻搭在膝盖，盈盈笑着，有几分娇憨。
“累吧，狮子和绵羊活在一处，疲倦吧。”
穹姬的声音在耳边出现，她一席黑纱短裙站在旁边，不该在学校，她更像去参加晚宴的。
“你来干什么。”
这还是穹姬第一次在城市中现身，而这份时间静止的力量竟如此伟岸，连拱卫人类的秘力场都停止了闪烁。
“来看看你。”
她在课桌间徜徉打量，目光好奇又沉重，憧憬而遥远。
“这就是你生活的地方，你遇见的人。”
那目光像是在博物馆里欣赏文物，在每一个静止的“蜡像”前停留。
“呀，好白嫩。”
她把脸凑到李落雁前面，对比着颜色。
“肯定是化了妆的。”
她伸出青葱手指玩弄着李落雁的嘴角，把那恬淡的笑抹去了。
姜若安静静看着。
“想不想，展现自己的力量，想不想让他们全都闭嘴。”
穹姬忽然转身，笑容狰狞，她的手还捏着李落雁的下巴，揉搓着。
“你想干什么？”
姜若安隐隐感觉不妙。
“呀，真伤人，我可不会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委屈巴巴嘟囔着嘴，血色瞳孔析出点点光芒。
“我只是来知会一声罢了，待会儿发生了什么……”
她一个闪烁，已到姜若安身旁，衣裙飘飞，声音在耳道里软糯传递。
“可和我没关系。”
伴随着一声娇笑，世界再次转动。
满堂人都看着姜若安，有人嘲讽，有人不屑，有人憋笑。
“哟，不是没意义了吗？”
肖云也学起张子明的口吻。
想必教室里还有许许多多，这样那样的声音憋着没发出来，他们的讥诮之言正剑拔弩张呢。
不过下一刻整栋楼的玻璃轰然炸碎，漫天晶莹飞到空中。
尖叫声此起彼伏，教室里乱了，每个人都慌忙择路，连大谈特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秃头老师也面目扭曲。
脸上忽地湿润，姜若安回头，刚刚的晴朗已消失不见，乌云遮蔽天空，像大团墨水滴在纸上快速晕满，狂风裹着滂沱大雨斜飘而来。
他伸手，接住一滴雨，黑色的水珠在掌心流动。
“荒雨？”
他抬头喃喃着，看着乌云形成漩涡。
荒雨是极端强大的荒兽出现时伴随的自然现象，漆黑的毒雨从天而降，令生命凋零，唯有荒兽能在这雨里如鱼得水。
可这是在城市里啊！怎么会出现荒雨！
这规模……
姜若安的瞳孔中倒映出那片乌云，他能判断出这种荒雨是领主阶荒兽带来的。
星耀城的秘力场应该能驱赶君王级荒兽才对，领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轰隆“
雷光撕天而来，重击在秘力场上，在所有人的绝望目光中，秘力场如镜子般坍塌破碎，纷飞坠落，淡蓝色的碎片在空中被荒雨侵蚀消融。
碎了，他们从未见过这场景，他们赖以生存的秘力场，连带着他们的世界观一起崩塌了。
我们不是应该安居乐业吗？在这片莹蓝色永不坠落熄灭的光墙之下作乐享受，恋爱，结婚，生子，喝酒，赌博，跳舞，无需思考外界的危险。
不应该如此吗？
“嘭！”
窗台似是被看不见的巨爪踩踏蹦碎，飞灰乱扬，露出内里的红砖，荒兽已进入城市了！
尖叫声更嘈杂了，已分不出是谁在叫喊，他被人潮推挤了一下，环视四周，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扭曲恐惧的。
可笑，真可笑，你们明明都身负秘力，是要对抗荒兽守护城市的超凡者，是全城人供养出的，人类的锋利刀剑。
他看了一眼肖云，此刻他的身份脸蛋全然帮不了他什么，能帮他的只有他那出类拔萃的秘力，可他没去使用，只是糊着鼻涕推搡，被人卡在门口逃不出去。
姜若安忽然觉得，这些人就该当受到如此的待遇。
“嘭！”
看不见的爪子再次踏下，踩翻课桌，空气里似有无形的巨兽在移动，发出嘶嘶的鸣叫。
把手放到剑柄上，姜若安心中极静，那透明爪痕移动的轨迹在眼中回放，空气中的嘶鸣被他捕捉。
冷静的人总是战斗中的俊才，何况他还如此冷静。
一切痕迹都逃不过他的感知，他发觉其实并非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李落雁仍坐在那里，看着远方坠落的荒雨，目光沉静，仿佛那是多美的风景。
但这不是重点，他已看到了，看到这作恶的荒兽。
他身上泛起淡白色的毫光，那是他的秘力，微弱，但坚韧，在狂风之中白光摇曳，如压弯的竹叶。
他逆着推开人潮，带着沛莫能御的锋锐。
所有人的眼睛都汇聚到了这里，他的动作完全变了，那肆意充满狂气的姿态与平时的安静判若两人。
甩剑，剑锋抖动，踏步，快速两步助跑，飞身跳跃，在空中扭腰，整个人如拉满的弓，全身白芒汇于剑尖，朝着虚空刺去。
空气中骤然爆起涟漪，于无形中显出形状，那是一只长满触须的黑色圆球。
“噗呲！”
落地，剑拔出，黑血四溅，散落。
“操纵气流的荒兽，黑鸦，你忘了吗，优等生？”
姜若安转头面对肖云，擦去脸上的黑血，眸如寒星，发丝衣衫随风而摆。
若是平时肖云定能大谈特谈，对荒兽的习性，弱点了如指掌，该当如何侦查，该当如何猎杀，如数家珍，引得小弟吹捧，姑娘侧目，然而他此刻只是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罢了。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着他，那表情介于崇敬，害怕，惊疑之间，变幻莫测，阴晴不定。
他们从张大嘴巴到眼睛闪烁再沉默无言，这样一个平时任人践踏的杂草，为什么此刻会化为一个冷血锋利的战士，为什么会有这样风采张扬的自信表情？
姜若安，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吗，不是将在未来工作困顿生活潦倒吗，不是他们闲来无事就可以发泄嘲弄的货色吗？
为什么？
那姿态如此惊艳，仿若千锤百炼锻出的神剑，甚至刺痛他们的眼睛。
“不退学了？”
李落雁嫣然笑着。
“意义，又出现了。”
姜若安冷冷望向窗外天空，星耀城的秘力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和穹姬有关吗？
“意义，什么意义？”
她眼里放光拿手指指向自己，上下晃了几下，像在说“我吗，我吗？”
这个女人玩性太重了，直到此刻还在开着玩笑。
“三级警戒，三级警戒，请全体师生前往防空洞避难……”
警报姗姗来迟一步，教室里红光闪动。
“星耀学园里的学生素质越来越差了。”
走廊尽头有人推开人群走来。
“老师也一样。”
那人撇了一眼瘫在地上的秃头，后者脸上不由多了几分青白。
“乌临岳，奉太守之命前来守护小姐。”
他把拳头抵在胸口，行了一个超凡者间流传的礼节。
冷峻的声音里能听出他的杀伐果断，他一袭蓝白相间的军装，胸口还佩着雪亮的徽章，姜若安知道那是太守府的标识。
太守府是一个超凡组织，和学院不同，每一个成员都是经历严苛训练的精锐，是守护城市的主要力量。
“小姐，请。”
他弯腰伸手，佩剑和扣饰碰出叮当声响，棱角分明的脸配上干练笔挺的军装，颇具威严，身旁的人都随着他的动作让出一条道路来。
“我有人在保护着。”
李落雁勾勾嘴唇，眼含笑意朝姜若安看了过来。
这令他轻轻皱眉，但却没说什么。
“哼。”
乌临岳抬眸，仿佛有一圈气场扩散开来，眼底豪光闪过，而后嘴角溢出讥讽来。
“就凭他……”
他把手往剑上一按，一股争锋相对的势朝姜若安压来。
姜若安正要回应，压力却陡然消散。
对方可不像善罢甘休的人，这极度诡异，就像骂急眼的毒妇突然停下来那样奇怪。
此时警报的红光也不响了，走廊上挤着的人们怔怔看向这里。
怎么了？
什么事能让这个目中无人的太守军退缩？
他转头，顿时气息一窒。
李落雁侧坐着，把纤细手指比在嘴唇前，做出“嘘”的动作。
她眸子轻蔽，细眉蹙了微不可查的半分，少许不耐浅浅浮在她脸上。
窗外无声的闪电让她的轮廓明灭不定，穿堂的风挽起她的黑发，千丝万缕在耳侧舒卷。
眼睑揭开，如遮盖绝世宝石的华美绒布滑落，睫毛是绒布的细碎流苏纤长微颤。
那双眼睛也没有在看谁，似在欣赏另一个世界的风景，她明明坐在劣质的木椅子上，却仿佛是御座上的女王，以禁声的手势向世界下令，连荒雨的声势都小了几分。
“是。”
乌临岳的眼皮抽动了一下，退了出去。
“走吧，你也不想待在这里被盯着看吧？”
她偏头，声音轻柔而清晰。
不想在这里，就该和你走吗？姜若安想问，但是他忽然又觉得，这没什么好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