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野远眺城市其实是很美的。
那一片片鳞次栉比的阴影被埋在淡淡光芒之中,霓虹透过秘力场显出氤氲。
若是这天气凉快点,蚊虫再少点就更好了。
姜若安转头时,都能感觉到眼睑沾染闷热湿气。
李落雁在挠自己露出的脚踝,柔顺的黑发被汗湿粘在脸上,有些狼狈,她不好意思地抿出一个笑。
“热的话就穿少点。”
他伸手揭开那有些严实的黑袍,微微呆滞了一下。
雪白通透的肌体在月光下显出密密一层汗珠,吊带白裙被风扬起,像是透明的,玲珑曲线若隐若现。
一种馥郁的女人气息随着汗水从她身上挥发出来。
她脸上有浅浅的害怕,肩膀也不自觉一缩,像只受惊的白兔,却又不敢做的太明显,似是怕招惹姜若安不悦。
“对不起。”
他道歉刚说出口,却见一抹笑容浮上李落雁嘴角。
“是装的啦,你想看给你看个够咯。”
她挑挑眉,整理了下衣领,把姜若安的视线勾向胸口的大片雪白。
他猛地把头偏过去,后面却还传来吃吃的笑声。
快走几步,比对着周围的风景。
是这里了。
眼前的树林被他做过掩饰,他熟练地拨开枝丫。
杂木中显出一辆摩托来,锋利的棱角刻在夜色里。
他翻身上车,拧了钥匙点火,伴随着引擎轰鸣,光带开始在车身上流动,设计感强烈的外壳如一把利剑。
“上来吧。”
他空拧几下油门,发动机随之咆哮震动。
“看来真是个惯犯,还挺会享受生活。”
…………
天是无尽浩瀚的灿烂星空,地是寸草不生的空旷荒土。
地平线于中间一线相隔,璀璨与阴影泾渭分明,渺小的黑影在上面飞速移动着,留下一长串烟尘。
“啊——呼!”
少女开心的惊叫声在荒野上回响,她坐在后座上,好奇地打量着远方的风景,发丝被劲风吹的猎猎作响,星耀城已经被甩在身后像个渺小灯笼。
“很开心?”
姜若安压了下防风镜,微微偏头问。
“嗯,开心!”
她仰头大声喊着,似乎怕风声掩盖了自己的话语,使之传达不到。
一条条缭绕的光带,一片片悬停的星云交织成一展绚丽画卷,倒映到她脸上。
猛地,一颗流星从天际落下,划破画卷,划过她的瞳心。
“看,流星呢,可惜飞的太快了,没许到愿,浪费了。”
她的声音略带遗憾,用手指向星星消失的远方。
“没事。”
姜若安俯下身子,衣衫随风鼓动,嘴角浅浅勾起,微一松开油门。
“我们去追!”
语气里透出一丝隐隐的疯狂,他左手一捏离合,脚尖咔嚓踩下前踏板,加上档,而后猛地拧满油门。
发动机极尽咆哮,澎湃动力激发,仪表盘瞬间飙升。
周边的风一下子变得很粘稠,两边景色飞速倒退,越退越快,只有被一双手环住的温热触感,在他的腹部驻留。
……
“最后还是没追到啊?”
李落雁撇撇嘴。
“不太可能追到的吧?”
姜若安放慢了车速。
“那你干嘛要说那种话?”
这责问让他猛地一愣。
“好玩?”
他有些不确定地说着,忽地感觉有些恐怖,自己这就被传染了吗?
对方只回以一个白眼。
“你可不是这种人,带我出来只是顺便吧?说吧,你是来干嘛的。”
姜若安品着这话感觉有些不对,某些层面上,他这次出来,也希望李落雁能开心些。
他想起少女无所事事坐在二楼走廊,那张百无聊赖的脸平静着,眼里没有神情,赤着的脚尖无意识一翘一摆。
“我来,找一门剑式的灵感。”
他只是这样说。
“对着大自然找灵感?那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剧情吗?还真有人这么干哪?”
少女很是好奇地问着。
“不然,该怎么办?”
声音很平静,却有丝丝无奈。
这次轮到李落雁怔了一下,是啊,不然应该怎么办?
她映像里,若是谁有剑术上的疑问,都会去翻那些成名剑客的高深秘技,写的偏僻入里,直达本源,令人茅塞顿开。
可若是没得翻呢?
她所处的环境太好了,一时间,竟发出了“何不食肉糜”般的愚蠢问题。
“那些剑法真的都是你自创的?那么强的剑技,有这么容易自创?”
弄清了这件事的艰难之后,她忽地对姜若安更感疑惑,有时她甚至怀疑对方是哪个大势力安插的暗棋。
但思来想去,一个不入流的超凡者,怎么也不配用这种剑技。
“是我创的,但这很不容易。”
不容易,但我做到了。
这是你自傲的潜台词吗?
少女心想。
这真是有底气的狂气。
“从现在开始,用走的。”
声音传来,一直呼啸的凉风停下了,让她有些烦闷。
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已经不再是星耀城附近的一片荒芜。
青绿的矮草一直向远方地平线延展,染上星光的颜色,一根根如透明的柔韧晶体。
不远处一条溪流横跨而过,小溪旁边有一片花丛,甚是奇妙。
那花通体漆黑,只有花心的一点,散出纯白,一盏盏开在夜色里,静谧妍丽。
她看见姜若安抽出了放在摩托侧箱的“墨渊”,轻抚剑锋,剑刃顿时发出一股轻鸣。
他把剑向前一扬,无形的气流好像在他身边汇聚,吹得周边草地低伏。
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
她问,其实在星耀之间她就有这个疑问,这就宛若传说中的剑意一样。
“是气势。”
他一边缓步向前,一边回答。
“气势?气势可不像这样。”
所谓气势在凡人身上也有体现,身居高位者,或者意志坚定者,都会有一种独特的气势,再配合上超凡者的秘力运转,能体现出极其强大的威势。
李落雁见过很多强者的气场,可以用“犹如实质”来形容,但那确实是干涉不到现实的,威势再高,足以压倒千军万马,却唯独压不弯一根草。
“你见到的气势,不过是庞大秘力运转带来的压迫感,没有带上现实的媒介,没有情绪的注入。”
“情绪,你是说生气之类的?能够提升气势?”
李落雁想这也有道理,怒火中烧的人,看起来总比平易近人的要可怕。
“若是真正产生了情绪,气势就漏出去了,要含而不发,把自身的情感想成一条线,要无限逼近将要产生情绪,却又没有的那一个水平面。”
他这样说着,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锋利,仿佛有一只困兽,正从他瞳心挣脱释放出来。
“把自己的气势,夹在两条线之间,像是潮水倾倒一般,从缝隙中爆发出来,再借助秘力运转,传达到空气媒介之中。”
一声清啸从剑身上溢出来,急速的风从他身旁掠过,漫过整个草原,那一片片草就像臣子般依次拜服,蔓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他立在原地,目光平放,如君王巡礼。
这一幕把李落雁看呆了。
好骚包的威势,好特立独行的理解!
然而,这是对的吗?
她不太清楚,这些事是她从来不知道的,但她明白了,这个少年的思路和别的强者是不一样的。
他没把秘力当成一种需要“学习,熟练,掌握”的工具,而是把它看成需要“探索,研究,追寻”的真理之源。
若是其他强者属于思考应用方法的“工程师”,想的是,这么做就好了。
那他就是建立前沿理论的“学者”,想的是,为什么会这样,这个现象的本质是什么。
而今,他的思考开花结果了。
李落雁望着拜服的草地,心中感叹。
“或许你可以把它称作剑意吧?”
姜若安略微偏头,侧目看过来,眼里锋芒毕露。
她顿时感觉胸口一闷,生不出与那双雪亮眸子对视的勇气,浑身每个毛孔都灌入冷风般刺寒。
“你欺负人。”
她缩了缩脖子,低声呢喃着,总算知道了镜魇是怎么被逼回镜子里的。
“抱歉,这种级别的气势我还不能完美控制。”
少年提着剑,一步步朝溪边花丛走去,他步伐很沉闷,像是在和什么无形之物对抗。
“能帮我摘些花朵吗?篮子在后箱。”
他说。
李落雁掀开摩托后盖,取出一个小巧的银色盒子,按了一下中间的枢纽,金属片片展开,最后变成一个镂空的金属花篮。
“摘多少?”
她弯下腰来,细细挑选,其实没什么好选的,她不懂花,只是任凭直觉,而且这里的花长得大差不差。
“十几朵吧。”
他说着,花朵随他气场带来的风摇曳不定,李落雁伸手去拿,用力上提,漆黑的茎叶拉长,断开,丝还隐隐连着,纤维慢慢变细,而后彻底分开。
花篮里一点点变满,李落雁提着它站了起来,拨了下头发。
“好了。”
她说。
“两个人真好,以前我每次都要花几个小时。”
姜若安提着剑,依旧把剑尖指向那条小溪,慢慢地向后退走。
“你在压制什么?”
李落雁皱眉问道。
“你想知道?”
姜若安反问,她点了点头。
“往后再退远些,我让你看。”
她跟着少年一步步倒退,脚踩在地上,却感觉仿佛在心里打鼓。
“就是现在,看仔细了。”
少年剑锋一挑,周边气流一阵紊乱,压在草原上的势破掉了。
“砰!”
安静流淌的小溪中炸开浪花,黑影破开水面恣意伸展。
水滴激到半空又落下,像下起一阵小雨。
水雾之中,蛇一般的身躯从溪水下伸出来,两只头角峥嵘无比,长须在它头边上下摆动。
“嗷!!”
实质性的音波从它口中炸开扩散,尖锐高亢。
水雾被音浪抹去,真切露出它的样子。
十多米高的蛇躯在水面之上弓立,妖娆可怖地微微扭动着,腰身有水桶粗细,浑身湿漉漉的细密鳞片在星光下晦光流转,暗金色的竖瞳直直地看过来。
“这是,冥水黑蛟?”
李落雁心头一凛,传说这东西成年后能超越君王,达到“超阶荒兽”的水平。
也有人说只要它活得够久,就能化为黄金色的真龙,在天上地下都无敌。
“对,它还很幼小,只有领主水平。”
姜若安说。
这话令她无言,领主阶荒兽,你居然能用气势把它压住吗?
“这种荒兽,怎么会甘心在这样的小溪里?”
她问道。
“因为这花。”
“这花怎么了?”
她很是奇怪。
虽然不懂花,但各种天材地宝,她还是知道的。
若这真是什么奇珍异种,她定能认出来。
“它是被荒力侵蚀后长出的新种,人类目前还没有定义记载,荒力本该能吞噬所有生命,可这花却守住了本源,那些纯粹的荒力不能进入它的花心,就在茎叶,花瓣中积蓄了起来,荒兽如果吃了,大有好处。”
“听上去真惨,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又要被吃掉,何况连名字都没有。”
李落雁拨弄着篮子里的花朵,看着那花心一点纯白,面无表情。
“我叫它,却邪白。”
姜若安跨上摩托,拧上钥匙点火。
“取这么文艺的名字干什么?”
李落雁坐到后面,取出一支,放到眼前看着。
“势单力薄的在这个世上,想要一尘不染是需要勇气的。”
摩托加速,利刃般的风刮来,花朵不堪重负,漆黑的叶瓣一片片凋零,纷飞,破碎,向后远去。
只留下一抹纯洁幼嫩的纯白花心,在风里颤颤巍巍。
“也是。”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