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郡。
“明日,先由邓叟在西门佯攻,吸引县卒后,再以豨儿、石头为先锋,猛攻北门。”烛光浮荡,一名高大老者指着地图,神情威严,“破门后,即直扑县寺,诛杀县令!都记住,我们此次为‘诛硕鼠’,切不可伤及无辜百姓。”
《国风·魏风·硕鼠》有云: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硕鼠”二字,自然是指贪官。
“是!”
“是!”
……
众人齐声应喏。
待人尽散去,老者侧过身,望向身旁青年:“豨儿,观你神色不宁,可是心中有虑?”
青年身量魁伟,比这高大老者还高上一头,虎背熊躯,且面容凶戾,虽不言不语,却如凶神恶煞,杀意凛然。
此时,他眼神空洞,似微微失神。
“你是初上战阵,心有所虑实属常事……”老者放缓语调,“但干大事不可惜身,想要建功立业,岂能不冒风险?想那臧霸,一介黄口孺子,不过是舍生救父,就能闯下偌大威名!豨儿,你的本领不逊此人,怎能甘居其下?”
“阿父,我知道的。”魁岸青年点点头,沉声道,“以手中刀谋夺功业,故我所愿耳,哪会迟疑?我所虑者……不,没什么。”
他犹疑片刻,没说什么。
魁岸青年只感觉,在什么事情上,自己似乎落后了一大步。
……
谯国。
夜已深,但一处庄园内,却灯火通亮,人山人海。
“此事就定下了,眼看这天下将乱,官府无能,咱们这数千宗族同姓同源,需互结以自保。”一名雄壮大汉饮了口酒,慷慨道,“有我许定一日,必会护得诸位同族周全。”
“有许大在,我们顶可保无忧!”
“就是!”
……
一切商议妥当,众人皆散去。
“狐假虎威之辈,”人流中,却有人不屑,低声道,“这许大无勇无谋,无能之辈耳,若不是其弟壮勇,力冠三军……”
“不可乱说!”
……
许定满饮一杯,神情志得意满,忽然注意到一旁的青年,问道:“阿弟,何事出神?”
这青年状似痴呆,却是容貌雄毅,长八尺馀,腰大十围,一看就是斩将搴旗的猛士,威猛不可挡。
“无事。”青年仰头看天,摇了摇头,“一点小事,不足挂耳。”
他神情平淡,似有不屑。
此子生性痴愚,并不知道庄子“鸱得腐鼠”的典故,但他却隐约感觉,对那似乎正远离自己的命格,自己根本瞧不上。
……
乱世将至,张角在落子布局,但天下英雄志士何其多?世家、豪杰、商贾、草莽之辈,也都纷纷准备着,以俟天下之变。
……
安丘,孙家。
“怎么回事?”王离一脸诧异,转头望向王晟,“阿亥是……知命了?”
有关命格,自然王晟最为熟悉。
“非也,但却是获得命格前的一种征兆。”王晟摇摇头,“《易》云:履霜,坚冰至。阿亥身上出现这般变故,却是锁定此命格了。”
脚下踩到薄霜,结成坚实冰层的时令就快要到了,其意为事情皆有征兆。
“下去!”
“下去!”
“下去!”
……
管亥连连大喝,披甲之身若犀兕冲撞,或抓起贼人投掷,或一脚重重踹出,每一声“下去”,就将一名贼人扔进陷坑。
一口气,他连杀十数人,贼人尽皆胆寒!
“阿亥,回来!”王离回过神来,怒声道,“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你是一什之长,而非一介武夫!”
“是!”管亥杀得兴起,却也知军令,赶紧退回。
王离心情复杂。
若管亥恪守一将之则,以自身为锋,领部众突刺,相互配合之下,必然势如破竹,杀敌数大增。但另一方面,管亥孤身奋武,猛如虓虎,却是令贼人胆寒,士气大泄了。
“——喝!”
正在此时,围墙倒塌!
却是墙下六名壮士咆哮发力,竟是将围墙推倒了。
“六丁六甲?”王离双眼微眯,沉声叮嘱道,“小心些,丁者轻捷,甲者有力,不可等闲视之。”
他读过《太平经》,自然能瞧出些许端倪。
围墙倒塌,却是掩盖了大半沟壑,贼人们助跑几步,勉强能够跃过。
喊杀声震天,一名名贼人越壑而过,各执刀剑,矛戟等,冲向众人。不过,贼人虽势众,但也需一排排地跃过,原本他们就不通战阵,此刻则尤为混乱。
“——杀!”
又有喊杀声响起,来自沟壑后方。
黑暗深处,赵泰正引着一伙宾客杀来!
他身先士卒,咆哮如虎,率先砍倒一名贼人,溅了一身鲜血。在他的激励下,众宾客也激出血气,人人奋勇,争先恐后地砍杀贼人。
“阿泰,好!”王离大声叫好。
赵泰此举,却是暗合兵法中的“半渡而击”,时机把握恰到好处。他们日日演武读书,沙盘推演,却是终于结出果实了。
登时,贼人大乱。
“女子金帛就在眼前,尔等自取之!”黄髯贼人扬声大吼,战刀前举,“有进无退,——杀!”
贼人们激励士气的方法很简单,但却也很有效。
……
贼众齐齐怒吼,以六丁六甲为锋,喊杀着纷涌冲上。
另一面,王离、韩猛、管亥、王晟为盾面,不动如山,正面迎击。
王离深知,贼人作战风格简单,多以骁勇之士为先锋,务求一击破阵,撕开敌方阵型后,继而混战。因而,他也将己方强手都部署于正面,抵挡这第一波冲锋。
贼人已杀至!
“杀!”王离沉声怒吼,冒刃屯结阵守御,各居其位,却是丝毫不乱。
六丁六甲倏然分开,围杀众将。
管亥所获待遇最隆重,身边有三丁二甲,韩猛身边是一丁二甲,王离、王晟面前则仅有是一丁一甲。
显然,贼人不清楚几人底细,也就以貌取人了。
王离心神一动,手上慢了几分,似实力不济,以防御为主,苦苦抵挡。
战局僵持,管亥处劣势最大,好在他一身铠甲,如同玄武盘踞,又有部众分担压力,却也一时难以被打倒。
“杀!”
又有喊杀声响起,是羊秘下达了指令。
这一次,无数宾客自侧面杀出,如同滚滚潮水,横击贼人的右侧。
王离心知,孙府的宾客、徒附虽也有勇士,但未经训练,意志不坚,顺风仗可打,一旦陷入苦战,怕是立刻就会崩溃。
因而,虽万般不乐意,他还是将冒刃屯作为抵御主力,宾客们则作为奇兵,或抄后路,或侧面牵制。
好在众宾客没掉链子。
“杀贼!”
“杀贼!”
……
宾客冲杀,两人奋勇当先。
一人擐甲持槊,喝声不断,大步前行中,每次槊出,就刺倒一人;另一人四肢短小,也未披甲,却是骁勇果烈,如虎兕出柙,瞬间砍翻数人,浑身浴血。
“想不到,孙府中也有勇士。”王离微微点头,想起什么,“不知道,哪一个是韩猛所说的虞起?”
宾客冲击下,贼人阵势稍乱。
而王离的身边,一丁一甲中的丁士立刻转身,前往迎击那二人。
他们“看出”王离孱弱,一名甲士就足以抵挡。
王离唇角上翘。
他等得就是这个机会!
嗡~~
刀光炽亮!
王离前踏一步,如天神附体,掌中刀影绵亘,像是有一条游龙自九天之上而下,挟倒峡泻河之威,蜿蜒折转,连击那名甲士。
甲士见状大惊,横刀阻挡。
铛!铛!铛!
连续数声响,刀刃碰撞激起缕缕火花,甲士心中大骇,他竟感觉虎口发麻,有些握刀不住。
这少年竟也神力惊人,不逊于他。
刀锋再亮!
甲士喉咙一凉,只觉天旋地转,已看到地上自己无头的尸身。
“愚蠢!可知田忌赛马?”
他听到一声冷笑,而最后的视线,是看到王离冲向右侧,和王晟合兵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