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颜玉,连续数日,王离都是怏怏不乐。
他心中清楚,颜玉固然一诺千金,但这时代通讯不发达,一别经年是常事,甚至有可能一别就是永别。
故而,临走之际,王离还送了对方一封信笺,上书两句短诗以表心迹,——“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当然了,虽说心情不佳,每日的听学、操练、讲武、骑战等事,王离也未有半点荒废,日子依旧忙碌,读书演武,充实自身。
岁月流去,波澜不惊。
眨眼,已是深秋。
……
这一日,孙乾匆匆上门,却是不复往日君子如玉的风雅,神情紧张,满头大汗。
“王君,郑师要见你。”他抹了把汗,疾声道。
王离不敢怠慢,起身询问:“公佑兄,何事如此焦急?”
“一边走,一边说。”孙乾催促,看样子,似乎事态紧急。
……
路上,孙乾说起了事情原委。
“王君,你可知平丘县的孙公?”他问道。
“孙公?”王离略一沉吟,想起了一人,“可是那孙嵩,孙宾硕?”
孙乾点点头,沉声道:“正是,孙公亦是我再从父。”
王离面露了然。
孙嵩,字宾硕,同样是北海名士,却并非以文才显名,而是靠着“急公好义”。
延熹元年,中常侍唐璜的兄长报复名士赵岐,尽杀其宗族亲人,仅赵岐带着他的从子赵戬得以幸免,潜藏于北海,以卖饼为生。
正好有一日,叔侄二人被乘车逛市的孙嵩碰到,孙嵩观其气度不凡,察非常人,于是请他上车,对他说道:“我看你不是卖饼的,你藏在市中,操此贱业,要么是为避仇,要么便是触法亡命。我乃北海孙宾硕是也,家有百口,可以匿藏你。”
自此,赵岐便在孙嵩家中的复壁里藏居多年,直至唐衡死后,赵岐得大赦才得以重见天日。因赵岐名高天下,被三府(太尉、司徒、司空)同时征辟,孙嵩也得以成名。
“发生了什么事?”王离再问。
“孙公的幼子被劫了!”孙乾沉声道。
“啊?”王离神色一凛,又道,“可曾去县廷报案?”
“不曾。”孙乾摇摇头。
王离闻言一愣,面有不解:“这是为何?”
孙乾苦笑道:“王君,可知桥公祖旧事?”
“桥公祖?”王离恍然。
桥公祖,却是桥玄。
昔年,桥玄十岁的幼子出游,被贼人劫持,躲于楼内,以求财货,但桥玄不答应。当时,司隶校尉阳球领河南尹、洛阳令包围桥府,但担心贼人杀掉桥玄的儿子,不敢逼迫。可桥玄却道:“贼人穷凶极恶,我怎么能因为一个儿子的性命而纵容国家的罪犯!”因此,他催促阳球攻击贼匪,也搭上了自己的儿子。
他又入朝谢罪,请求灵帝下令:“凡是有劫持人质的,一律格杀,不得拿财宝赎回人质,让罪犯有利可图”。于是,灵帝颁布了此令。
“孙公老来得子,仅有这一子传承香火。”孙乾神情苦涩,“故而,他不敢上报县廷,只是给郑师书信一封,信中已言明,决定出财货将独子赎回。”
“贼人要价几何?”王离问道。
“两百万钱。”孙乾答。
“两百万?”王离眉头紧锁,微微摇头。
非是赎金太高,反而是赎金太少了!
张嵩乃海内名士,资财万贯,家中奴婢、徒附、宾客等足足过百,绝非普通人家。贼人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却只勒索二百万钱,不是少,而是太少了。
“等等,”王离想到什么,又道,“公佑兄,贼人是要两百万钱,而非两百金?”
按当今官价,一金可换一万钱。
也难怪他有此一问。
两百万钱数目庞大,不易搬运,若是换做两百金,明显更会易携带。
“确实是两百万钱。”孙乾闻弦歌而知雅意,也面露疑惑,猜测道,“或许,贼人只是乡间蟊贼,缺乏见识?”
“也许吧……”王离似有所思。
他隐隐觉得,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若只是乡间蟊贼,能胆大包天到绑架孙嵩幼子?
……
郑府。
“孙氏之事,前因后果你已经知道了吧?”郑玄神态肃然,正色道,“我准备遣你们二人前去,看看能否尽些力……公佑有雄辩之才,你有拨乱之勇,你们二人一文一武,当能助其一臂之力。”
王离却明白,郑玄所说的“武”,并非自己一人,而是整个冒刃屯。
长者有求,自然不能推辞。
“喏。”王离郑重行礼,又道,“郑师,贼人多狡诈,而羊秘聪慧富有谋略,我想让他也随我等同行。”
“可以。”郑玄自不会拒绝。
……
事不宜迟,王离、孙乾当即回转虎臣居,再接上羊秘,将事情简要解释后,领着冒刃屯开拔。
事发突然,众人走得很急。
当夜,冒刃屯就急行十余里,转进如风。众人都很疲惫,却并不排斥,反倒是兴致勃勃。尤其管亥、韩猛等人,更是捋臂将拳,跃跃欲试。
王离暗自苦笑:这群家伙这般踊跃,却不是颜玉的“闻战则喜”,而更像是一种“唯恐天下不乱”。
两天两夜,众人到达安丘。
所有人都很疲惫,至于孙乾、羊秘二人,则根本是被轮流扛着运来的。依他们的脚程,怕是半个月也走不完。
“公佑兄,族弟(羊秘),我们三人先进城。”王离分派任务,有条不紊,“从弟(王晟),你领冒刃屯驻扎城外,分两拨人,轮番休息。”
眼下形势不明,他自然不会带冒刃屯入县,以免打草惊蛇。
“明白。”王晟道。
……
三人马不停蹄,进入安丘。
孙氏殷富,宅邸巨大,又有孙乾在前引路,三人很快到达目的地。孙家仆役认识孙乾,不敢怠慢,立刻将一行人引入。
“公佑,你来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一名五十余岁的老者走出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满脸喜色。
此人正是孙嵩。
看他愁眉不展,精神萎靡,显然,近来怕是没睡过一个好觉。也难怪,事关独子,孙嵩关心则乱,自然夜不能寐。
孙乾行过礼,简单地介绍了王离、羊秘二人,又问道:“贼人可有新的书信送来?”
“有。”孙嵩点头,苦着脸道,“贼人信中有言,五天后,在汶水北岸的美人坡付赎金。”
“汶水南岸,美人坡?”王离皱了皱眉,问道,“可有地图?”
“地图?”孙嵩闻言,摇了摇头道,“并无地图。”
王离暗暗摇头:这孙嵩虽是名士,却有名无实,既然知道地点,至少该前去踩个点,弄清地貌,以防万一。
他耐着性子问道:“孙公,家中可有熟悉美人坡地势之人?”
“有,有!”孙嵩想了想,吩咐下人道,“快,请许翁过来。”
不多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被引来。
“许翁是本地老人,对附近地势了若指掌。”孙嵩介绍道,“美人坡的地势,没人比他更清楚。”
“许翁,我有事相询……”
事情紧急,王离也不客气,直接抓了个树枝,请许翁在地上描绘。
他问得很仔细,不止是汶水北岸,连汶水南岸,以及周围附近的地势也一一询问,细致入微。
足足一盏茶后,王离才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正巧羊秘也看了过来,两人交换一个眼色,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事情是越来越奇怪了……
王离皱眉,暗暗道。
两人都察觉到了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