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的效果,是以身作则,以德行感人。”说到此处,羊秘面露敬意,“所谓‘其身正,不令而行’,彦方先生居于一地,可令方圆百里教化大行,路不拾遗。”
“以德行感人?”王离微微皱眉,无法理解。
羊秘满脸崇敬,将其缘由娓娓道来。
“昔年,有盗牛者被抓,请罪说:‘判刑杀头我都心甘情愿,只求不要让王彦方知道这件事。’
彦方先生听闻后,专门派人去看望,并送给他半匹布。
有人问缘由,彦方先生言:‘盗牛人怕我知道他的过错,说明他有羞耻之心。既然心怀羞耻,必能改过,我这样做正是为了激励他。’
后来,有老汉在路上丢了一把剑,一个过路人候在剑旁,直至傍晚,才等到老汉回来寻剑。
彦方先生听说此事,打听守剑人的姓名,却就是那个盗牛之人。”
“乡中百姓,凡有争讼曲直的事件,都会请彦方先生断定是非,而常常走到半途,就愿意放弃争执,双方和解;有的望见彦方先生的屋舍,就深感惭愧,彼此相让而归。”
王离嘴唇发干,只觉心惊肉跳:这种能力,都有点“佛陀点化众生”的味道,近乎神迹了。
一个字,——强!
“木禾为中上命格,除却‘桃李’,还有‘丰登’。丰登的效果,则是令一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了。”羊秘连连摇头,低声喟叹,“可惜,彦方先生未能出仕,无掌一方之政,牧一地百姓的历练,却是难以觉醒这‘丰登’禀赋。”
王离大感诧异,不由道:“朝廷诸公都是瞎子吗?以彦方先生的命格禀赋,不说一州刺史,为一郡太守绰绰有余!以他之才,竟未能出仕?”
“彦方先生出身商贾之家。”羊秘叹道。
王离面露惋惜。
东汉虽不似前汉那般重农抑商,但商人地位依旧不高。世家轻视逐利的商人,甚至尤甚于寒门。
不过,王离又想到,王烈之不幸,或许能是自己之大幸。
“彦方先生也姓王,既然都是本家,与其终老于荒野,不如来辅佐我?”他唇角上翘,心中暗道,“本人不论身份,唯才是举。”
当然,眼下,王离也就只能想想。
他一番打听,知晓王烈已三十有七,年近四旬,可谓久经世事,饱历风霜了。自己未行冠礼,在对方眼中怕是一介黄口孺子,若是贸然开口,只会徒惹嫌恶。
“明日论道,郑师弟子皆会跟随,孙乾、国渊、郗虑、许慈、程秉、张逸等人,或能言善辩,或文采飞扬,或博学多闻,或深耕经学,而我只是中人之姿,混在其中,难免泯然众人。”王离心念闪烁,暗暗道,“这样不行,至少,得给彦方先生留个印象。”
……
第二日。
郑玄停了讲学,与王烈坐而论道。
而不出王离所料,郑玄讲学时虽一视同仁,但见客时,自然有才者居于高位。孙乾、国渊居于上首,程秉、许慈、郗虑、张逸随后,王离甚至坐于刘琰、任嘏两位童子的下首,是货真价实地“忝陪末座”了。
还好,羊秘讲义气,坐在他身边。
论道开始。
果然如王离所料,郑玄、王烈论道之余,其余人也各自论述,发表自己看法。
孙乾谈吐风雅,国渊正气凛然,许慈旁征博引,程秉出口成章,都是各有千秋。唯独出乎王离意料的是,刘琰这童子年纪虽小,却能言善辩,加之容貌俊秀,于席间高谈阔论,声音洪亮,引人侧目。
王离自知学问不足,露巧不如藏拙,只是偶尔发言几句。不过,他虽说话不多,但毕竟二世为人,也读过不少书,因而往往只言片语,却能别出机杼,让人耳目一新。
他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把握着“尺度”,以防得意忘形,被人当做狂生了。
果然,几次别具一格的发言后,王烈也注意到了王离,对他赞许颔首。
王离稍松了口气。
目的既然达到,他也逐渐减少了发言。
……
当然,少一个王离,论道并未受到影响,相反,辩论渐趋白热化,唇枪舌剑,妙语连珠。
对这种清谈高论,王离毫无兴趣,渐渐有些出神。
却在这时,他却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哈欠。
谁?
谁这么大胆子?
王离一怔:来者都是郑玄弟子,谁敢冒如此大不韪?
他循声望去,声音却是来自王烈身畔的一人。
那是一名少年,年纪与王离相仿,或许还要略大一些。他一身白衣,面如傅粉,眉如墨画,容貌秀美,且身量颇高,器宇轩昂。
“真帅!”王离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感叹,“这位少年,必是能被称作‘郎’了。”
古人称长相俊美的男子为“郎”,譬如孙策为孙郎,周瑜为周郎。眼前这少年,却是当之无愧的“郎”了。
他这一个哈欠,引来注目无数,却毫不在意,依旧举止自若,风流倜傥。
这少年所展现的,并非不是“狷狂”,而是“自然”,一种天然去雕饰般的天性,自然从容。
“那人是谁?”王离看他一眼,竟有种自惭形秽之感,低声问道,“是彦方先生的弟子么?”
“不是。”羊秘摇摇头,“他是慈明先生的弟子,名为颜玉。因颍川距离北海路途遥远,路上盗匪横生,他自告奋勇,护送着彦方先生北归。”
他口中的“慈明先生”,却是荀氏八龙中最出色的一人,硕儒荀爽。荀爽才华横溢,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说法。
“颜玉?”王离颔首,心道“名副其实”,又想到什么,“他姓颜,和琅琊颜氏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他是琅琊颜氏的庶子。”羊秘语锋一转,又道,“不过,他虽出自高门,又师从大儒,却名声不佳,常有负俗之讥。”
“这倒不奇怪……”王离看了颜玉一眼,若有所思道。
所谓“负俗之讥”,是指不谐于流俗而受到的讥议。
往往那些纵情洒脱,不拘小节,不守礼法之人,常会有“负俗之讥”。譬如戏志才、郭嘉、法正、简雍等人,都曾有过类似非议。
莫非,这也是一位谋主?
王离暗忖道。
“颜玉和族兄你性格类同,喜兵法,好骑射。”羊秘压低声音,缓缓道,“护送彦方先生的,就是他的私人义从,是一支二十人的骑兵。我听闻,这支骑兵曾以二十骑破三百余盗匪,令贼人闻风丧胆,也不知是否是以讹传讹,有所夸大。”
王离愕然。
这家伙不会和我一样,也是穿越者吧?还长着这样一张脸……莫非,他才是主角?我只是他前进路上的磨刀石?
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念头。
若真是穿越者,聪明的人会努力融入士人集团,将自己打扮成“士人”,而非“武夫”。譬如现在,王离就是一身儒服,比儒生更像儒生。
稍稍知道些历史,就知道武夫在这世道中会何等艰难。枭雄如董卓,英雄如孙坚,可以说已经到达武夫所能到达的顶点了,结局却都十分凄凉。
“待讲学完毕,我要会会这位颜玉。”王离来了兴致,低语道。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递一张名刺。
名刺不仅用于访人,还有祝福语的功能。譬如,在两汉的风俗中,会在正旦之曰给同僚、亲友投送写着吉祥话语、祝贺节曰的名刺,就如后世逢年过节给亲朋好友送贺卡一样。
王离就是要送出一张祝福语的名刺。
待论道偃旗息鼓,他恭恭敬敬地上前,给王烈递了一张名刺。
王烈疑惑打开,其上却是两行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