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离感觉屁股很疼。
怎么形容呢?
不是头天晚上吃过口味牛蛙,第二天蹲在马桶上的“后庭花开”,当然,更不是在监狱澡堂捡了肥皂的“菊花残,满地伤”,更像是幼年时乘长途车翻山越岭,屁股被颠得生疼的那种感觉。
他睁开眼,抬起双手,想揉揉惺忪睡眼。
“唔……”
王离猛地一怔,双眼瞪大。
他的眼前,赫然是一双幼嫩的婴儿小手!
后丽谢特!
我变成婴儿了?
重生?
还是穿越?
王离眨眨眼,满腹疑窦,不自觉抬头向上,一张粗眉蒜鼻的粗放面孔映入眼帘,那男子神态凶恶,目光蛮横,望之不似善类。
此刻,自己正被这莽汉抱在怀中。
“这是我爹?这不太好吧……”王离呆了一呆,思绪纷杂,很为自己未来的相貌担心。
他不动声色,双瞳转动,暗暗观察这蒜鼻大汉。
此人虎背熊腰,稍显痴肥却身手迅捷,奔走于一线天般的陡峭山道,翻山过涧竟是如履平地!
遇上一块数人环抱的灰色巨石,他竟不闪不躲,只是一脚踹出,那巨石即如炮弹飞出,呼啸着消失于迷雾深处。
“这……还是人类么?”王离震惊,怀疑自己坠入了某个仙侠世界。
他忽又注意到,男子右脸有黑色刺青,其图案似是鲸鲵巡海,而诡异的是,那刺青竟是活物,随着男子的呼吸而演化,鲸鲵分波踏浪,游弋海天,流转不绝。
这又是……
王离心绪杂乱,满脑袋问号。
“头儿,这小鬼一直盯着我,眼都不眨。”男子注意到王离的视线,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莫不是想记住我的相貌,日后上报琅琊中尉,缉拿我这积年泰山贼?”
“泰山贼?”王离心中一紧,自己这是遇上绑票了?
娘的,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不满岁的幼儿,懂个什么?”旁边,有人嗤笑道,“说不准,是将你当做他爹了。”
哈哈哈~~
四周传来哄堂大笑。
王离闻言,则是暗暗汗颜:太给穿越者丢人了,穿越第一天,就差点“认贼作父”!
他循声张望,眼珠转个不停。
蒜鼻大汉并非独行,身边有十来个壮汉,同样雄健如牛,同样跋山越岭足不点地,同样面有刺青,刺青也为鲸鲵逐风破浪,宛若某种寄生活物,诡异万状。
“那可不一定,”一名疤脸男子瞥了王离一眼,冷笑道,“这可是琅琊王氏的嫡子,我听闻其兄王叡就是琅琊有名的神童,这小子即便是生而知之,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听口吻,这人似乎是众匪头目。
“琅琊王氏?”
群匪闻言,都是瞠目结舌,面露畏惧。
蒜鼻大汉色变,神情紧张道:“头儿,你说的肥羊,竟是琅琊王氏?琅琊王氏可是名震青徐的儒门世家,绑了王氏嫡子,或有不测之祸啊……不如,趁着尚有转圜余地,将这小子还回去?”
“是啊,琅琊王氏可不好惹。”
“对,对,绑个小门小户,就够我们吃很久了。”
……
一众匪类看似凶恶,竟都是色厉内苒,纷纷赞同。
“哼!蛰伏十年,我看你们的胆气都给磨没了!”疤脸头目冷哼一声,怒其不争道,“遥想当年,咱们跟随东郭、公孙二位将军,三万健勇纵横泰山,何等威风,何等痛快!如今呢?再看看我们,人不人,鬼不鬼,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众匪闻言,陷入沉默。
“杀千刀的段杀神,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蒜鼻大汉握拳,咬牙切齿道。
“段杀神?”王离念头转动,记下这个名字。
“我等已蛰伏十年,若继续蛰伏,恐怕意气丧尽,只能老死于乡野了。”那头目环视一圈,连连反问,“莫非,你们想就这样窝囊地老死?莫非,你们忘了东郭、公孙二位将军的志向了?莫非,你们忘了那三万弟兄的血仇了?”
众匪继续沉默,面有惭色。
“头儿,你说吧!”蒜鼻大汉最先站出来,“我东郭成跟着你!”
“唯头领马首是瞻!”又一名匪人道,他显然读过几年书,说话文绉绉的。
“唯头领马首是瞻!”
……
其余人纷纷响应。
疤脸头目见状,满意点头,将计划和盘托出。
“我听闻,桂阳郡有胡兰、朱盖两位天王起事,从者数万,击破贵阳、零陵等郡,连战连捷,所向披靡。我等可勒索王家一笔财货,南下投奔义军,以我等才干,必受重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胡兰,朱盖?”王离眯起眼,依旧一头雾水。
“头领妙计!”
众匪都没什么主见,点头赞同。
“妙?我却不知,妙在何处……”一道洪亮之声响起,如晨钟暮鼓回响,折转于千山万涧,“由我观之,此取死之道耳!”
“谁?”
众匪闻言皆惊,纷纷停步,警觉地戒备,四下张望。
“我。”
山间薄雾中,一道身影徐徐走出,姿态娴雅,不紧不慢。
王离极目望去,微微一怔。
来者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文士,戴高冠,着褒衣宽袖的儒服,昂扬八尺,面容果毅,每一步踏出都如同尺量,分毫不差。
中年文士步子不大,但竟如缩地成寸,几步之间,已来到众匪面前。
“你是官兵?”疤脸头目沉着脸,大声喝问。
“非也,山中野人罢了。”中年文士摇了摇头,依旧声如洪钟,“此番泰山访友,本是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却不料遇上劫执幼童这等下作之事,着实扫兴……你们是东郭窦,公孙举的余党?”
“既不是官兵,问那么多干什么?”疤脸头目没有回答,冷声道,“岂不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此言大善!”中年文士从善如流,点点头道,“我并无处置之权,只会绑了你们,交由郡国中尉处置。”
“绑了我们?就凭你这一人?”疤脸头目闻言,怒极反笑,“我看你一介儒生,还想行善放你一条生路,你既然不识趣,那可怨不得我了!杀!”
一个“杀”字如雷炸响。
锃!锃!锃!
环首刀出鞘,众匪面露狞笑,四面合围。
“孤身一人?”中年文士面无惧色,沉稳道,“一人立心,万夫莫敌。”
他负手而立,如古松岿然不动,而一道昂藏身影前踏一步,自他体内信步走出。
此人和中年文士一模一样,气质做派却天壤之别,神态纵情洒脱,有几分放浪形骸之意,不拘小节。
紧接着,又是一道身影迈方步而出。
此人同样和中年文士如同一个模子刻出,但横眉怒目,昂立如渊渟岳峙,似沙场宿将,顾盼生雄!
“分身之法?”众匪见状大惊,“儒术?还是道法?”
“……”王离瞠目结舌,也是一脸愕然。
他愈发确信,这是一处仙侠世界。
中年文士迎风独立,本体似乎化身一扇通幽门扉,无数道身影推门而出,或果敢,或怯弱,或狂放,或内敛,或喜或忧,或苦或哀,或古板教条,或写意风流,明明模样一样,却各具风骨,泾渭分明。
几息间,狭窄山道几无落脚之地,一位位中年文士或坐或立,仪态各不相同,仿佛一人千面,却已是人多势众。
——势若山崩!
“你究竟是什么人?”疤脸头目神情惊惧,不复刚才的凶恶。
“早说了,一介白身罢了。”作为“门”的中年文士作揖行礼,神态古井不波,“缑氏山布衣,卢植。”
“卢植?”
一众盗匪神情狐疑,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
王离闻言,却是脸色大变。
其他的名字他没听过,但“卢植”这个名字,却如雷贯耳。
东汉末年汉室三大砥柱之一,大耳贼的老师,卢植卢子干!
这是……三国?
也太妖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