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于心死。世上最残酷的并非身体的损坏,而是灵魂的破灭,神思的消亡,鲜活滚烫的心变得冰凉,麻木。
于大部分人而言,也许一生也不会有一件事,让他们的心就此死去——因为他们的心本就半死不活,早以为尘劳所蒙蔽,麻木不仁。他们没有挚爱的情人,没有无敌天下的剑心,没有求道问天的勇气与魄力,没有......
也许他们想过,而后在无尽黑暗中失去了一切;也许他们从未想过,从一而终的麻木。
后者是悲哀的,因为他们不曾知道在自己的蜗居之外还有无限的可能。可也许同时,他们也是幸福的,因为不曾拥有,故而他们也从未失去。
那个少年,失去的,是足以让他迁怒整片星空的重要人物吧?
月心柔已经恢复了状态,躺在棺中,一拳就打飞了棺材板,撅着嘴望着星空,忽然笑了,真是憋屈,亏自己还笑得出来。少女在心中自言自语。虽然时间仓促,但少年的剑法高超,仅仅是凭借剑气,却依然雕琢出了一副密不透风的小棺材。幸而疗伤一小会儿后,自己就有了力气,一拳在棺材的左侧打出了一个小洞,否则就真的要憋死在里面了......
从棺中一跃而起,习惯性地去摸常年不离身的斩星剑,却抓了个空。这时少女才想起来,斩星剑已经被贺玄衣征用了。看向先前的战场,大地一片狼藉,仿佛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犁过好几遍似的,深层的土壤颜色微微发黑,还带有水分,独特的气味就在空气中弥漫。即使不是鼻子特别灵敏的人也能轻易地闻到。周边的花花草草像被碾成了碎泥一样,许多古树遭了殃,被拦腰撞断,不规则的截断面上还有些许汁液流淌,有些是淡淡的白色,有些则是殷红的血色。
少女弥望之处是一片惨状,她却没有心思去想怎样恢复了。视野的正中央,一个少年拔剑而立,他的脚边,是倒下的战争巨兽,绿色的血液在他的脚边流淌成河,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时不自然地避开了。
死寂。战场上一片死寂,少年没有发声,斩星没有剑吟,城上没有欢呼,甚至连多日来从未有片刻停止的妖兽嘶吼,此刻也毫无声音,是在畏怯?
少年的个子不算高,只比月心柔高上一点点,可是此刻站在那里,所有的战争巨兽都伏尸在他的脚下,月光倾城,那道执剑而立的身影,在月色的渲染下,仿若一个巨人。
一人一剑,横亘天宇。
攻城的妖兽们全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仿佛见到了君王一般,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远处的密林中,先前以嘶吼声命令战争巨兽的存在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月心柔定睛凝神望去,才发现在没有星光的密林中,有一道巨大的身影,肌肉虬结,身高骇人,神色狰狞,看来正是下达命令的家伙。可是再仔细看的时候,少女却惊讶的发现,那头巨兽正死死地捂着脖子,在粗大的指节缝里,有墨绿色的血液缓缓流淌。而后,轰然倒下。脖子上,是闪着月亮光芒的不可弥合的剑痕。
月心柔再次惊讶地看向执剑而立的贺玄衣,隔着这么远的一段距离,仅仅是剑气,就斩杀了一头光是看着就不知比战争巨兽强了多少倍的妖兽?要知道,仅仅是战争巨兽,就让自己周旋了半天,差点饮恨呐!有些狐疑的,月心柔喃喃自语,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时间漫长得像是过去了一万年,月心柔看着场中的少年,他似乎很久没有动过了。
“喂......”少女正欲呼唤。
“出来吧,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藏?”执剑少年的声音比他掌中的剑更加冷冽。
少女到了嘴边的话被打断。
“虽然不知为何出手相救,但,感谢少侠,救了我女儿。”声音有些疲倦,声音的主人似乎多日不曾休息了。
月心柔的眼珠子瞪圆了。夜空中踏着月色而出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连日消失的月光城主,月星辰!
“月某膝下仅此一女,自幼视为掌上明珠,从未受过半点委屈,不料今日吃此大亏。”月星辰的脸色憔悴,眼角久经风霜打磨的鱼尾纹在短短月余的时间里似乎又深刻了几分。
“父亲......”此刻的月心柔像是找到了靠山,不管再怎样坚强,她终究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既是女子,也未成年。自幼生于温室,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战争。母亲一向让她远离血与火,纵使从小与父亲学习军略,也只能说得上是纸上谈兵。在第一次亲自督战的时候,看到满地血腥,少女是紧咬着牙关,才让自己没有吐出来。可即使是守城的士兵,也能看的到大小姐的一脸苍白。
终于能够卸下身上的千钧重担了。满城百姓的性命压在少女的肩上,终究是过于沉重了。一定要好好抱怨临阵撂挑子的父亲,一定要他解释清楚消失多日的理由,一定要......靠在父亲的肩头好好休息一下。
“砰,铿锵铿”先是巨大的爆炸声,然后是剑器交击的声音。月心柔的笑容就那样僵在了脸上,飘散在了风中。
“阁下何意?”月星辰剑眉微皱,手中剑气与贺玄衣的剑气对撞,爆炸。然后是迅猛的剑气攻击。自始至终,二者都没有真正的拔剑,只是随着在剑气中灌注的灵力增多,那剑气竟然越来越像真的剑,撞击之下竟然传出了金石之声。
“你答应过我要护好她。你违约了。”声音冷若谪仙,凄清得像是九重天上的月华。
“嗯?未护好女儿周全,月某人自是有错在先,只是这违约之言......恕月某人直言,阁下何人?月某似乎从未见过。”面对莫名其妙的贺玄衣,月星辰剑眉一挑,神色略带疑惑。
“你不认识我?”少年的声音错愕,固然清冷依旧,此时看来,颇有几分滑稽。
“我为何要认识你?”月星辰随手粉碎了一道威力绝伦的剑气,反问。
此时少年方才停下手里的攻击,楞楞地观察起了周围。
月光似水,流淌在一片狼藉的大地上,不显得凄寒,倒给人以温柔之感。城墙缺了两角,却依旧如同过往的千年巍然矗立。城墙下的妖兽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甚至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少年甚至没有给它们一个眼神,他的心中在片刻之间充满了欢悦。城池还在,他欣悦的目光久久定格了,视野中央,月心柔不知所措的与他对视,又缓缓低下头来。
少年的神志似乎不复初始的......不灵光,乃至于闹出将活人丢进棺材里的笑话,而变得可以思考问题起来,眼神也变得灵动。
“没有错过么?赶上了。”仿佛抛下了所有的心理负担,忽然间清冷的少年直直仰面倒下,“罢了罢了,月星辰,我乃江南一故人耳。不认识也好,也好......”
城池仍在,佳人依旧。月光倾城,照亮了一个美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