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刃所指正是身为炼气士涵养一口浩然正气所在的中丹田,膻中穴。
只要能够重创炼气士此处穴窍,任对方再神通广大,也会暂时沦为废人一个,不会毙命却有可能再也无法走上修道一途,可谓是生生挖断了一人的大道前程。赫连云鸣便是作此打算。
他不想杀人,也不想死。
岁乘宗之强大让他畏惧,现在身体都在止不住地战栗。
原以为凭借着自己与他相当的修为和拿手的身法可以斡旋一二,可到头来却是连一刀都没能裆下。
要不是借着穿替形多次李代桃僵,这片怎么也甩不开的飞刃早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他厌恶没用的自己,更讨厌被别人随意摆弄。
受够了!
众叛亲离的岁乘宗来不及作出反应便被临阵倒戈的飞刃没入了胸口。
可是下一刻,赫连云鸣脸色骇然,大退的同时屈身将陈锦姚也拽出地下,本就被岁乘宗一身浩然气冲击得力所不逮的陈锦姚在收到了赫连云鸣的心声言语后,当即松开了双手,两人一同撤到了与岁乘宗距离较远的位置。
陈锦姚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溶洞内一片漆黑也看不清赫连云鸣的表情,可他能感受到现在的气氛之沉重。
“失手了?”陈锦姚问道。
“嗯。”赫连云鸣咬牙。
刚才那片飞刃确实打在了岁乘宗的身上,不过却是被那氅大花袍子挡了下来。
这氅大花袍子是一件品轶不俗的护身法衣。正是借助着这件法衣和遁术,岁乘宗才得以在第一次奇袭下脱身,是首次两处的两张手牌,赫连云鸣是知道的。
但不应该。
这片飞刃可是数次破开了自己防线的大杀器,,这件法衣不可能抵得住才是。
不过现在纠结这些没有意义了,既成事实,只能再想其他办法。
被赫连云鸣策反的飞刃缓缓悠悠地来到了赫连云鸣身边,刚才那一击耗费了不少灵气,导致这片飞刃正在前任与现任之间挣扎。
替命瓷瓶只是穿替形中“替”字形的运用,涉及因果嫁接,催动术式消耗较多。而这片被赫连云鸣暂时抢来的飞刃则是穿替形的另一用途,“穿”字形。
“穿”字形的施展较“替”字形要便捷不少,虽然同样涉及到因果嫁接一道,可是只会消耗瓷瓶中事先储存的灵气,施术者只有在完成“穿”字形后的鸠占鹊巢之时才需要灵气指引。
所以之前赫连云鸣明知飞刃挡无可挡,还是在不断“碰瓷”,为的就是那一刻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过可惜,未能如愿。
赫连云鸣又取出两个瓷瓶砸在游离的飞刃上,得到灵气补充后的飞刃顿时安分了不少。就算是破不开法衣的防御禁制,也不能让岁乘宗再使用这一道飞刃神通了。
在之前的交手中,岁乘宗步步为营,算计赫连云鸣,赫连云鸣自然也不只是抱头鼠窜,同样在摸索岁乘宗的破绽。尽管他被这一片飞刃撵得焦头烂额,一刻都不敢闲,很难有甚关键的发现。可毕竟俗话有云,学武先挨打,挨了这么多刀的赫连云鸣终于是发现了这一飞刃神通的瑕疵。
飞刃一击过后必定会被岁乘宗唤回,而且岁乘宗所唤出的飞刃自始至终都是同一片。
每次飞刃击穿瓷瓶都会被“穿上”一层赫连云鸣的术式,而为了排除有多片飞刃存在的可能,他故意每次扔出去的瓷瓶数量都不同,结果每次飞刃岁被唤回到再次击碎瓷瓶之间,术式的强弱都没有改变。
这就意味着只要限制住唯一一片飞刃,让其不能参与厮杀,便等同于废去了岁乘宗目前展显的仅有杀敌手段。
就算你知道了我穿替形的玄机又如何,我只是少了一张护身的底牌,但是你却失去了进攻的爪牙。
面对只能被动防守的敌人,另一方将会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岁乘宗还有没有后手,赫连云鸣觉得应该不会有了,这是同为五境气盈的知根知底。
晚些进场的赫连云鸣到如今体内的浩然气都只剩下不到三成,而岁乘宗先前对陈锦姚催动了钉影棺还有一怒之下的暴走就已经开始消耗灵气,后来又一直驾驭飞刃神通,期间还催动了“炼山虚”和一道遁术,双方长时间的拉锯过后,他体内剩余灵气已经不足以再支撑他打出下一张底牌了。
非不愿,实不能也。
但怕就怕岁乘宗靠着家底殷实,拼了钱包不要,拿起法宝对着这两个穷光蛋一通乱砸。
赫连云鸣一路匆忙,溜出来的时候只往竹箱子里塞了些财帛,仙家法宝却是没有一件傍身。而陈锦姚就不说了,连财帛都没有。
感受到什么的赫连云鸣朝陈锦姚问道,“伤势如何?”之前用替命瓷将接岁乘宗那穿胸一拳的伤势嫁接走了大多数,可还是会留下小部分由陈锦姚自己承担。
陈锦姚说道,“已经没事了。”武夫体魄不愧是以耐力著称。
赫连云鸣说道,“那接下来得靠你撑一段时间了。”然后便退到陈锦姚身后开始恢复灵气。
陈锦姚点头,抬步前踏,一身澎湃的丹沉气自穴窍奔涌向全身筋脉各处,同时从少年一双澄澈眼睛里生出来一点混沌的红为整个眼眸熏上一层薄薄的血色,再没有往日的温度。
这是他第一次催动由纹印吞噬得到的神通。
左手手背上的纹印烫得他快要心神失守,一副体魄因为纹印神通的介入变得异常狂暴且坚韧。
“使用这门神通对你来说可能会很煎熬。使用之后将源源不断地汲取周遭的杀意化做惟你可用的煞气。而煞气对于嗜杀喋血之徒是绝佳的肥料,但是落在多愁善感,犹犹豫豫之辈手中就是不断磨灭人理的一味剧毒。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用,如果用了,速战速决。”这是童靖第一次语重心长的对着陈锦姚说教。
陈锦姚呼出一口浊气,纹印的灼烧感在逐渐减弱,是凝聚起煞气的功劳吗。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超然之感,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在一旁感受到陈锦姚气息变化之大的赫连云鸣剑眉微蹙,刚想出言询问却又猛然抬头,打断了正如痴如醉的陈锦姚,“前面!”
可是陈锦姚早就先赫连云鸣言语一步冲了出去。
看着宛若脱胎换骨一般的陈锦姚,赫连云鸣神色复杂。
陈锦姚能看见了。
不过在他的眼中不再是藏污纳垢的黑,而是比黑更让人绝望的灰色。他还能看见在这灰色溶洞中游荡着的诡异气流,有的只是三三两两,不成气候,而有的却是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吸人魂魄。
陈锦姚正是往气流最为聚集之处奔袭而去,路上还顺手拍开了两道撞上的微弱气流。
陈锦姚的随手为之让岁乘宗咬起牙关,再次打出几道符箓。
确实如赫连云鸣所料,现在岁乘宗开始砸法宝了。
方才两人的配合真真给岁乘宗吸了几口奈河桥上的香气,特别是飞刃的临阵倒戈,,让他突然慌了手脚。好在这一身袍子替他挡了下来,只不过这身袍子是毁了,就算花钱修好也回不去完好时的品轶。
又是两道符箓打出被陈锦姚随手打掉。
他已经不在乎符箓的损失多寡,只在乎打出的符箓能否为自己取得胜势。
优势不够,必须是胜势。
岁乘宗没想过这次谋划会以自己的败退收场,可现在他的脑中正在慢慢勾画出这个结局。
只要自己败退,他与钱芝禾的协议就不再作效,更有可能联合起鹿源岁氏,倒打一耙。赫连云鸣则迟早会被上柱国一方回收,青峰城之秘会被摆上台面。
不论哪种情况,他岁乘宗都注定会在虔望城的天牢里度过余生,不过更可能的是在某一天被悄无声息地埋入一处荒郊野外的无名坟冢。
陈锦姚,赫连云鸣。
他不清楚这两人之间有何种牵扯,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岁乘宗面无表情地取出一张由银色符纸画就的符箓贴在自己这身花袍子上,然后将袍子脱下朝冲阵而来的陈锦姚抛去。银纸符箓如流水般渗入了这氅花袍子内,在空中迎风暴涨,等到落在陈锦姚身前是已经化作了一尊披着流彩法衣的高大符甲傀儡。
符甲傀儡一拳轰向化半身为煞鬼的少年,少年本有避让余地,却仍旧一往无前,选择与符傀对上一拳。
一击过后,陈锦姚暴戾的身形止了下来,双脚在原地踏出两个深坑。而符傀则是被击退了三步,右拳上若隐若现几道细碎的裂纹。
这可是一尊堪比五境武夫的符傀,更是由一件中品法器作引,实际战力可抵五境瓶颈,就算是金身武夫来了也能挡上那么一拳。
可陈锦姚一拳就把自己的符傀打开了几道裂纹!
他破镜关元了?不对,这一拳分明有了几分六境命门的小宗师气象。
岁乘宗都懒得惊讶了,本来也不指望符傀能打杀掉陈锦姚,这具符傀力量虽强,但毕竟是没有神智的下等造物,迟早会被找出破绽,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是没想到陈锦姚竟然能以修为优势直接压倒。
得趁着符傀还能拖延一二时将后手布下。
岁乘宗先取出一张却非符箓的黄纸,叠成小块含在口中。然后才捏起一个指决,摊开手掌,其上浮现出一道光影,其轮廓像是一枚四四方方的物件。待到光影由虚转实后,才真正显现出其原貌。
一件黄白玉镇纸。
看着应该是使用了不少年岁,其上原有的花雕铭文基本都被磨了去,而且玉质不透,色杂而多,玉脂浑浊,像是一些拙劣的玉石商才会贩卖的制品。
可就是这么一件品质不入流的镇纸被岁乘宗祭出之后,在场的每个人耳边都响起了大道靡音,有如置身于大雄宝殿之中,千万佛陀正襟危坐,口诵真经,庄严肃穆。
陈锦姚被熏上淡淡血色的眸子里突然挤入了一粒金光,不绝于耳的经文让他不再冷静,眼中本来由灰色主导的世界也在一句一句经文下重新上色,愈加深沉,但是在他周身萦绕的煞气不减反增。他慢慢看不见那些诡异的气流了,只好胡乱挥拳,横冲直撞,以宣泄源源不断涌入的力量。陈锦姚只觉得不这样做,自己的身体可能就要被撑破了。
赫连云鸣耳边同样也响起了诵经声。他正隔着许远盘腿打坐,面目逐渐在舒缓。相由心生,本来还有些急于恢复的焦虑心境在经文的抚慰下变得十分平静,不由得有种在接受洗礼的中正平和之感,心中戾气犹如白雪遇红铁,顿时消去了大半。
披着法衣的符傀倒是没有因为镇纸的出现而受到任何影响,可是面对着陈锦姚陷入疯魔一般的狂乱攻势,反而加速了符傀的损耗,在坚持了仅仅十息之后便耗尽了灵气,被陈锦姚乱拳打成齑粉。
岁乘宗直到符傀被击碎时才发觉陈锦姚的异样。
陈锦姚应该是借助神通来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不假,可为什么他在自己祭出黄白玉镇纸之后修为还在增长,就算不能把他逼出那个状态,也至少要维持原样才对。
原来一直被低估的人是最不起眼的陈锦姚!
现在他没有法衣蔽体,飞刃被囚,失去了符傀,就连黄白玉镇纸都对陈锦姚无效。
现在体内的浩然气只有两成不到了,自己还能接下陈锦姚的拳头吗?
怎么办,怎么办!
他不自觉更加用力地咬牙,结果咬破了牙龈,鲜血从在嘴角溢了出来。
“咦?”就在岁乘宗的内心要被绝望填满之际,他又看向了陈锦姚。
陈锦姚……不对劲。
在击碎符傀之后,陈锦姚还在漫无目的地不断出拳,岁乘宗本以为是溶洞内太黑,陈锦姚一时发现不了自己的位置才在不停出拳试探。
不对,自己祭出黄白与镇纸的灵气波动之大,就算是一位寻常的四境武夫都能锁定源头,遑论还借助了秘法拔高,陈锦姚不可能是在做试探。
岁乘宗又分出一部分灵气用于感知陈锦姚,结果却发现陈锦姚体内灵气如同没有大坝扼守……或是说暴动的灵气已经冲破了大坝。
走火入魔?!
想到某种可能的岁乘宗运起更多浩然气驱动黄白玉镇纸,溶洞内的诵经之声更加清晰,而陈锦姚体内的丹沉气暴动程度则与之水涨船高。
岁乘宗咧起紧闭着的嘴角。天无绝人之路。
没想到自己这黄白玉镇纸的靡音教化神通,用在陈锦姚身上却能起到风助火势的奇效,好在陈锦姚修为尚浅,承不住这份厚礼,不然自己可就真的是在自掘坟墓。
但是如今的陈锦姚将要这首催命曲下,不停出拳,直到累死,岁乘宗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而另一位搅局者正一脸祥和地沉浸在“以己为归依”的精神囚笼里,就算是现在撤去黄白玉镇纸的无相念佛,也会在赫连云鸣的心境中留下一时难以抹去的烙印,也就是说。
——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他对自己这件镇纸有着绝对的自信。
这件黄白玉镇纸是岁乘宗炼化的本命物,来头很大,大到他从来不敢在无必杀把握之人面前展露,所以现世极少。一旦祭出敌我不分,连施术者岁乘宗自己也会被无相念佛给套进去,现在的他想要驱动这门本命物神通就必须配合起一张黄纸古经残页,而无从获取的古经密卷用一次就少一张。
能把岁乘宗逼到这个份上的,在他修道一路走来只有过两人而已,且都是钟鸣鼎食之家成名已久的老前辈。如今第三第四人确是两个初出茅庐的牛犊子,实在是……丢脸至极!
岁乘宗不断腾挪,与暴走的陈锦姚保持安全距离。他漠视着不停出拳的陈锦姚,每次少年武夫体内一有暴乱稍微平息的迹象时,他就用无相念佛再刺激一下对方。纵然动作已经迟缓不少,可是体内的暴动倒是一点也没有削减。
一壶沸腾的水如果继续烧下去,是会被蒸干的。现在的陈锦姚就是装着水的壶,里面的水剩余不多了。
岁乘宗除了要不停刺激陈锦姚以保持沸腾状态,还要护着溶洞不被胡来的陈锦姚毁去,可他没有多余灵气去护住溶洞,只能任由陈锦姚的拳头落下,然后不停打出符箓来维持溶洞不至于坍塌。
结果陈锦姚偏偏挑了一个岁乘宗必须要护住的地方打去。
光滑的石壁。
那是开启秘境的入口,他不担心这石壁会被毁去,怎么说也是一位上古高位大能的殉道处的门面,不是那么好破坏的,可他担心要是被陈锦姚以蛮力打击,触发了某些禁制,往好了想入口消失,他岁乘宗白忙活一场;往坏了想,在场所有人被直接打杀。
死到临头了还要给自己添麻烦,就不能拜托你听话地去死吗!
岁乘宗飞速来到石壁面前,手拿一本古籍,正是那部被撕下了不少页用于配合镇纸使用的经书。
他拿经书朝陈锦姚的拳头迎去,受到靡音限制的陈锦姚始终无法打下这一拳,僵持了一会儿后只好作罢,将这一拳往地下打去。
又开始了如同地龙翻身的地动。
其实岁乘宗不用自己来到石壁前犯险,踏只要撕下一页贴在石壁上,陈锦姚的拳头便不可能再落下,可是他真的心疼啊。
撕下来一页就再也没有补足的机会,就算没有用于无相念佛,失去了根源的一页经书留不住其上承载的道韵,会慢慢变得与寻常黄纸无异。
符箓没了能花钱买,可这种无价无市的经书哪里去找第二本给自己挥霍?
终于解决了这个小插曲的岁乘宗看到陈锦姚转身去往别处挥拳后,也准备拉开距离,以免被波及。
但就在这时,拖着疲惫身子的陈锦姚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与岁乘宗缠斗起来。
虽说陈锦姚现在还是有着大致六境的修为,可连续不停地出拳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就算是岁乘宗用仅剩不到两成的灵气与之周旋都显得游刃有余。
陈锦姚的拳头始终慢了一拍,一直打不到岁乘宗的身上。结果就是一拳慢过一拳,最后终于是气力不支,摔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失智野兽气若游丝,尽管如此还是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怒视前方。
猩红岁乘宗走上前去,手中还是虚托这黄白玉镇纸,没有撤去无相念佛。
他要榨干陈锦姚的体魄,要保证陈锦姚的体内确实再没有丹沉气在流转,一丝都不能有。
他伸出另一只手抵在陈锦姚的气海穴上,之后便一直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动作,久久没有起身。
岁乘宗瞪大一双眼睛,满是惊恐。
他动不了!
不仅如此,体内的的浩然气尽数凝滞,没有灵气驱使的本命物回到了岁乘宗的神藏穴中,无相念佛被迫解除。
只剩下如荒原夜晚一般的沉寂。
过了一会儿,溶洞里终于有了声响。
沉重的步伐配上拖在地面摩擦的铁链。
黑暗中的白衣少年一手缠着钉影棺一手虚托飞刃,脸色惨白地朝岁乘宗走来,一步一顿。
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但是岁乘宗从白衣少年的眼中读出了他的无言心声。
——这次没有法衣可以替你去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