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这天上班,张有信把我叫到车间办公室谈话。
“小魏,刘亚明去五七农场你知道吗?”
“知道。他是要改工种了。人嘛,太老实了不行。”
“不是那么说的。目前车间任务重,你调动的事暂时不考虑,希望你能安心工作。你不知道,木工在工厂好。我是机加车间出来的,那条件还不如木工,上班场地尽是油污。一双皮鞋穿不上半个月,翘起跟船一样;冬天手握着车床把子冰凉冰凉的;干活八个小时尽站着。”
我一声不吭,什么也没听进去。
“小魏,还没谈朋友吧?”
“没有。这工种不太适合我们年青人干。”
“小魏,我看,你们闹情绪,不是工种的事。我猜,还是我们车间没得姑娘以后不好找对象。”
“不不,不是这样的。”
“小伙子,不要害羞,这个事情很正常。成家立业,这是每个人都要走的路,这是自然规律。你要是有这个考虑,我给你当红娘也可以的嘛。”
我听了指导员说的,心想,指导员够关心人的,连青年职工的个人问题都给考虑了。
门外锯木机的尖叫声淹盖了我们的谈话声。
16、小镇集市非常热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下过雨不久的路面,尽是泥泞。杨平赶集买橘子。镇上供销社门前好宽,两边农家百姓来来往往贩卖自家的鸡鸭狗兔和农作物。那些个商贩和农户用箩筐挑着橘子的或摆放或游走叫卖。那一筐筐的橘子,或金黄或淡红,耀眼夺目。杨平这看那看,摊贩们一个个叫着,来看看,来看看,我的橘子包甜不酸。一个瘦高的,看起来有五十来岁的商贩打量一眼杨平说:“妹子,买我的橘子!试试味,不好吃不要钱。”
“我看看,我看看。”
“妹子,你看我老人家卖点橘子站在这里好可怜。这样,我要回去赶工,我便宜卖你,人家八分钱一斤,我七分钱一斤好不好?”
“大伯,给我买五斤。”杨平听了商贩的话起了同情心。
“五斤二两。五七三五,妹子三毛七分钱。”
“大伯的口算好。”杨平说着掏出一个布荷包数钱,“我这里就三毛五分钱,没得零钱,少你两分钱,不,只少你一分钱,那里四舍五除,你只占一分钱。”
“工人妹子,别少我两分钱。你们工人有钱,我们小本生意不容易。”
“好、好,不少你一分钱。我给你一块,你找我零钱。”她付了钱,提起袋子,觉得份量不够,“大伯,称称对没有?”
“有,保证有。我少你的称就是地上那条狗!”商贩指着路过的一条黄狗说。
杨平掂着袋子总觉得不够称。女同事苗苗正好走过。
“苗苗,你看这里有不有五斤多?”杨平说。
苗苗掂了掂:“不对。我有熟人,我去给你称称。”她提着袋子到旁边店子过称去了。
商贩见要过秤,挑着担子要走。杨平抓住商贩的萝筐不让走。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商贩急了,用力一挣,把杨平甩倒在地,拔腿就走。杨平一身泥污,狼狈不堪。
杨平爬起,喊着:“你不能走、、、、、、”
我路过看见,追过去抓住卖橘子的商贩:“你为什么打人?没见过你这种做生意的人。”我拖着商贩走到杨平身边。
苗苗走过来:“少了两斤。”
商贩急了:“我看错称了,我看错称了。”
我拿起商贩的称,不由分说扔在地上,再用脚踩断称杆:“你这个投机倒把分子!到派处所去!”
商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工人大哥,饶了我吧!我赔你们橘子,我赔你们橘子!”他又对杨平,“小嫂子,求求你,求求你,叫你男人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六个人吃饭,别送我到派出所去好不好?”
杨平和我听了,四目相对,不知所措。
一个工商所的工作人员走来,对商贩说:“狗崽,怎么又是你?短斤少两,累教不改,你还打人,走,跟我到派出所去!”
17、我下午下班时,指导员在车间门口叫住我,要我明天星期天不要出去玩,中午去他家做客。他那脸神带着一份喜悦,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要对我说出来。
“指导员,你家明天有喜事办酒席?”
“没有没有,就是叫你到家里去坐坐,谈谈白。”
星期天,我换了身干净衣服,穿上一双才买不久的白色网鞋,出门时,拿起一面小镜子,对着里面的头发,用手抹抹。
“魏解放,今天到哪去?哦,你那样方去相亲是不是?”刘贵生说。
“跟谁相亲?没有的事。”
我刚走出宿舍,门口大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想今天莫非真的有喜事临门。我走到张有信家。张有信的儿子志国站在门口看着我,偏着脑壳打量我一番:“叔叔,我不认识你。”
我摸摸志国的头:“现在我们就认识了嘛。多大了?”
“六岁。叔叔,我们家杀了鸡,杨阿姨在拔毛。”
“小魏,来,认识一下。”张有信说,“我今天就是请你们两个人的客。”
我随张有信走进厨房,看见杨平,诧异地:“你好!你、你辛苦了!”
“是你。”杨平缅腆地低下头。
“你们认识?”张有信说。
“见过面。”杨平羞涩地说。
“还碰过头。”
张有信哈哈笑着:“好!好!你们认识!哈哈,你们认识,好办好办!”
经指导员的介绍,我和杨平开始交往。深春季节,公路两旁,山花怒放,蝴蝶纷飞。我和杨平散步,走了一段公路,再往小路上走去,一路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我们边走边说。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哪里相遇?”我说。
“我们第一次在哪里相遇,在医院吗?”
“不对。”
“这个,我还真没印象。”
“我第一天进厂就知道你是厂里医院的护士,那是在车上,刘亚明说的。你晕车晕的叫人心疼。”
“多少年了?我真想不起来,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天是我进工厂的第一天,所以那天所发生的事情铭刻成了我身上的烙印,总是记忆犹新。”我说了我家庭情况,家境不算富裕,但也不算贫困。上面哥哥姐姐都成了家,在镇里街办企业,日子过得都还马马虎虎。
“我一家六个,就我爸一个男的。”杨平说了她家的情况。
“那你爸妈真是大公无私,只有付出,没有索取。”
“你知道我爸妈的辛苦吗?养活我们姊妹几个不容易啊!”
“你爸看见你们几个花一般的姑娘,再苦心里也是乐的。”
“生活是现实的,苦日子是难熬的。我开花了,不要浇水了。家里还有三棵小苗,等着浇水施肥。我爸这些年身体差了,在家里撑生活好辛苦!”
“那你每个月的工资都要精打细算,注意开支。”
“我每个月的工资留下十块钱的生活费,其余的都寄家里了。”
“现在算上我一个男的,一定能把那三棵小苗培育好。”
“生活是油盐柴米,很现实的哟!”
“请你相信我,我是一个言而有信的踏实人。”
杨平看着我,没吭声。她也许不相信我说的,也许在想,爱情到底是什么?也许是她人生与第一个男人在谈论儿女私事。我也这样,今天是第一次与姑娘约会,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怎么对她表白,让她愉悦,让她信任,让我在她心里扎下一线根,慢慢拴住她。
18、车间里晚上加班,灯火辉煌,人们在忙碌着。
周日成笑呵呵地在车间里转来转去。他走到箱子班:“任务完不完得成就看你们的了。任务完成了,我们车间评先进车间就没得问题了。”他走到我身边,笑笑,“小魏,熬通宵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的任务一定完成!”
周日成提高嗓门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晚加班,每人三个肉包子!我去了两趟吹事班,特意要他们把包子多放些肉馅,把汤里多放些肉丝。今晚大家辛苦了,一定让大家美美地吃一顿。我再去炊事班跑一趟。”
我起劲地干着活,冒汗了,脱下一件毛衣,继续干。刘贵生拿着铁锤走到我身边,敲了敲工作台。
“吃了兴奋剂?哪来这大的劲?搞几口钉子给我。”刘贵生说。
“你任务完成了?”我说。
“差得远。你快完成了?我第一个还没成功,你第二个又开始了。我看你,发你三个肉包子,你就把命拼了?”
周日成和厨师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包子和一盆热气腾腾的汤。
“大家洗手洗手,吃包子了!”周日成说。
大家高高兴兴地领着包子。我拿着包子坐在工作台前,吃完一个包子,把另两个装进饭钵,放进工具柜里。然后,喝着热汤。我喝了一碗又装上一碗。周日成拿着几个包子用报纸包住,走到我身边。
“小魏,辛苦了!”周日成轻声说着,把包子塞进我的工作柜里。
我感激地:“谢谢!”
灯火辉煌的车间,人们一片忙碌的景象。
下班时,已是第二天吹上班号了,我拿着用报纸包着的饭盒走进杨平宿舍。早年,女生宿舍是一色的青年学徒,是男生的禁区。那时,男女学徒绝对不能谈恋爱,谁谈恋爱谁倒霉,重则开除,轻则下放农村锻炼一年。有一位男师傅犯了规矩,给女学徒写了几封恋爱信被发现,挨了几次批斗,女生害怕跟他断了往来,由于他思想狭隘,整日想啊想啊,后来变成了精神病。现在,女学徒们都熬成了师傅,大都谈婚论嫁了,这种禁足制度随着时间慢慢松动了。
杨平在门口漱口,看见我,她用毛巾擦了擦嘴:“你早!”
“我才下班。昨晚干了一个通宵,车间发了几个肉包子,带来给你尝尝。味道蛮鲜的。”
杨平走进宿舍,放下漱口杯,接过饭盒:“怪不得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妈炖了一只鸡放在桌上,我四秭妹望着直流口水。今早就有口福了。”她打开报纸,惊喜地:“哦!五个。你们发了几个?你没吃?”
“每人发了三个,主任开恩加了我三个,我吃了一个,都拿来了。”
杨平深情地看着我:“你熬了一宿,才吃一个,饿不饿?我们一块吃。”“我不饿。我喝了两碗肉丝海带汤。我们主任搞生活蛮不错的。”
杨平看着面前我这个憨厚的男人,心情迸动,她想我应该是她值得拖付终身的男人。她的两眼直直地看着我,深情,渴望,爱的火花在她心中燃烧。她真想剥去女人那份羞涩的面纱,拥抱面前的这个我。
我看着杨平那如醉如痴的表情,似有所悟,捧过杨平的脸,激情地吻了她。就这样,我们人生将开启新的一页。这一页怎么写?甜酸苦辣,幸福与痛苦,欢乐与忧愁,苦于乐的交集,相伴而生,谁不希望,把这一笔画上五彩缤纷的彩虹,写上一首赞美的诗篇,但生活是现实的,命运是一个未知数,未来是一个大大的问号,等着将来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