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出来,嫩白的双手覆上娘亲的眼睛。“娘。”他唤。继而将自己的手掌心从眼睛外面拿出来,一点一点的擦掉残留在脸上的泪水。
娘的身子早已不如当年的丰腴美满,露出的肋骨像是排列的茅戟。森严列阵。
她的身很冷,无神的眼睛无不是在告诉他刚才的一切原本就是个伤害。
“娘。”他低声轻唤。逼着自己咽下口中的咸涩。短小的手臂揽上她的肩膀,而后,将头慢慢的靠上她的肩膀。
“娘,我们不要他好不好,意儿有你就够了,你说好不好。”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听着她的心跳,噗通,噗通。和着他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低声哽咽。
“娘。”他想,如果自己足够强大,那么是不是现在站在这里傲世一切的是不是就是他而不是那个男人?
可是娘还等到他长大,还没有等到他强大,还没有等到那个男人求饶的一天,就这样的悄悄留下了他一个人,走了。走的安安静静,没有一丝留念。
走了也好。奈何桥上孟婆汤,生生世世两想忘。
在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母亲的葬礼,说是葬礼,也只是他一个人守在坟前。看着缸里面的香纸慢慢的化为灰烬,承受风无情的凌虐。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也不是最后一次,意外的是今天的他不是凌虐残暴,反而盛情忏悔。
他凭什么?在人死后才做出这样一副令人作呕的表情?他未免也太过自作多情。世上的男人非他不可。
“公子,你还是走吧,老爷说了不会见你的,你还是走吧。”
“公子,老爷说了今天不见客。”
“公子,你看,老爷今儿个是真的不在家,你还是走吧。”
“公子,公子……”
这个男人前一刻还在为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一转眼就可以抛弃他人自己和家人共享天伦。
男人站在坟前很久。忏悔、自责、后悔、悲伤?总之一切的一切不是如他所愿,至死不见。
“意儿,你真无情,你当真舍得抛弃我一个人离开。”他知道那个意儿是指谁,他没有指望过他会这样亲昵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这个男人,人都死了,凭什么还在这里惺惺作态?
“你走,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啊,走啊。”他倔强的堵在男人的前面,不让他靠近一步,男人不动,他也不动。
“让我见见你娘,就见最后一面。”男人低声哀求。
“滚,当初是你抛弃了我们母子,我娘走了,你凭什么还是干扰他的安息。”他怒斥,瘦小的身在在男人的眼前根本不堪一击,可是男人还是被他的气势给压倒在外。
“你让我见她一面,好不好,就见最后一面。”男人哽咽。
“走,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啊。”娘是他的,他是娘的,他们的一切与眼前的这个男人都没有关系。
如期的看见男人眸中透出的伤心,绝望,他的心除了悲凉,再也找不到当初以为的报复后的开心与胜利。自己现在这样与之前的他又有何分别?
“你还是走吧。我娘都已经走了,你还要折磨她的到什么时候?”他说,言辞狠厉的看向他,连带着眼神都有一丝的狠厉。
男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这样的眼神,掺杂的都是什么,怨,没有,恨,不浓,怒,很淡。
“你娘是怎么死的?”声音暗哑枯嘎。
默默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凛冽的寒风刀一样锋利的划过脸颊。他一直知道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冬天,那个时候的母亲会抱着他睡觉,躲在薄被里面温暖他,可是现在他想说的是他最讨厌的就是冬天,因为他最爱的女人在这个时节离开了。
“意儿。你要记得,长大后要好好的对待你喜欢的女孩儿。不要伤害她,不要欺负她,哪怕是生老病死,你也要对他不离不弃。”娘对他说。然后,娘走了,带着对那个男人的恨与怨走了。
“意儿,你要好好活下去。”然后,他最喜欢的冬天成为了他最讨厌的季节。
“你娘什么都没有说吗?”男人问,几乎是低到地上的语气。
“她说,她这辈子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认识了你,如果有选择,那么她一定回到从来没有认识你的日子。”他不想这样,他不开心,他也不想要别人陪着他开心。但是,他希望,最爱他的女人能够走好最后的一段路。
他想,即便是娘在天有灵,依然不会怪他。
男人走了,带着失望和绝望走的,不管怎说,解脱了也好,继续纠结于过往也好。他只知道所有的一切也该划上终结句点。那个属于他的女人还是走了,阳关黄泉再也无相关联。
原谅他,他只是想为这个女人做最后的一点点事。为他付出她的全部,哪怕是自己的名声和自己短暂的生命。
缘聚缘散,一切都随风飘散吧。这样也好,既然都散了,冤冤过往,别了。
能够认识她,是他的意外也是他的幸运。不是她,或许现在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亲娘的离去,亲爹的抛弃,邻里的嘲弄。问世界上还有人比自己更悲伤吗?不,没有了,即便是李离的帮助也没有办法抹去那些人心底的排斥。
男生女相,红颜祸水。说的就是他。
“小子,你看看你那是什么德行。”
“野种就是野种。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教你的,和你娘就是一副德行。”
“你说什么,你在说一次。”他逼向对面的女人,李家的夫人。目光灼灼,像是张着獠牙的怪兽,生吞活剥了眼前的人。
“我说你是野种,野种知道吗?”她不慌,一字一句特意的咬重语音。而后,从容的眼睛看向他,分明是在嘲弄。
“哦,我是野种,那么你是什么?那你也不过是个乡村野姑。上不了台面的女人而已。我们又有什么差别?”他笑,倾国倾城。细长的眉毛上扬,若烟的红唇饱满诱人。狭长的眼角轻佻上扬,眸光潋滟,星辉灿烂,秀挺小巧的鼻梁配合着邪魅的眸光,半倾,靠近她,任由清香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
“混账。你这是在和谁说话。”
“那么我不是这样说话,还要怎样说?难道她不是乡村野姑吗?还是你是?我的好老祖宗?”他抬起头,戏谑的眼睛看向说话的人,“不过,老祖宗,你看看你。都这么老了,总归是有些人想帮你分担分担一下这些家室的不是吗?”
他嗤笑着看着眼前这群人,自以为了不起,其实骨子里还不是一样的额俗气,谄媚,看人也只不过看见了外在的皮相。
“你……你……”
“我?我什么呀我?”他笑,放低了自己的声音走到老太太的眼前,摁下她那激动的手指,缓慢的一根一根的放出来。
“怎么训斥够了吗?要是够了那我走了。”他挥挥衣袖,不再理会这一众无聊的人,起身走开。
这些人,不过是自己生命里不受欢迎的存在。不过,还好有的人是真的对你。
“少爷,你看你这……哎,我还真的是不知道要说你什么好。”张叔对他是真的是,实打实的好,这也是他这么信任他的原因。一个人如果说好到了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给他的呢。
张叔的存在或许是弥补了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父爱。
“张叔,你别管,我自己有分寸。”他笑,回绝张叔好心好意的劝解,坐下:“我可不认为那个老祖宗是为我好。”
陈年的贵妃榻因为年久的关系一坐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他并不在意。
“张叔,你说如果我毁了李家,那个男人会怎么样?”他依然是笑,只是风华万丈的眸子里看不清任何的情绪,无爱,亦无恨。
有的东西,不管人家怎么喜欢他都嫌弃,好比这个李家,每一个人维持这表面上的平静和和谐,可骨子里却是为了这点家产争的你死我活。报复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喜欢的东西在他的眼前毁得干干静静。
所以,让那个男人伤心又伤身的办法,这个是最好。他笑,眸中情绪一变,继续掩藏在无情无心的表面下。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男人将自己接回这个家到底有没有后悔。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所有的错都是在的的身上,妄想心无芥蒂的和他相处。
“意儿,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爹?”李家大院的生活果然是和外面传闻中一样的光鲜,甚至是这个李家的当家都愿意给自己低下半个头。
意儿,叫的倒是好生亲昵啊。恐怕是叫的也不是他吧,只不过是透过他叫的一个女人罢了。
“老爷子,你可真是会说笑。”他笑,八岁的他已经是风华绝代,倒是一点儿也没有亏了红颜祸水这个词。
承认吧,李宏明,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赎罪,可是你的罪还是留在下面去赎。
“意儿,意儿……”他想笑,人都死了快一年了,才这样深情款款的表露心迹,未免太过做作。
陈年的酒香氤氲在他的周遭,仿佛是看不见眼前的人,他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说完了吗?要是完了那我就走了,我可是记得你那几个儿子可是殷殷切切的盼着你。”
男人白了脸,什么也没说,踉跄离开。佝偻的背影一下子之间苍白了头发。
他想,自己这样是不是错了?报复一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
张叔也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少爷,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想,会有自己后悔的那一天吗?没有那一天,自己也不会后悔。
李家生意一落千丈,李家当家一病不起。
李家早已经是百孔千疮,破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