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绯落入睡,他轻轻地吻了她的眉心,又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随后,他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客房里。
一夜无眠。
他的过往,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
关于过去,关于她。
……
他出生时,也是在谷底,不过,他一直都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自出生之时,每至午夜都有一道闪电打在他的身上,他强撑着那一口气,倔强地在那昏暗的谷底活着。
有一次,他直接晕了过去。醒来时,在一个山洞里,一只黑猩猩陪伴着他,往他身上盖着树枝。
他虽然不会说话,但也懂得它是在保护他。
在山洞里,只有些发着荧光的植物,洞壁上还有些水流下来。
他就这样在洞里待了两三天,没有闪电击中他,他终于恢复了些气力。
直到,她出现了,眉心一颗玉珠的她,一双漆黑的眸子水灵灵的。
他不知道她怎么出现在了洞里,只见她怯生生地递给他两个红果子。
他强撑着扯开身上的树枝,坐起来接过果子,他本能地把果子啃了个干净。
再抬头时,她已经不见了。
从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有每天不定时的从洞口飞进来的果子。
有时,那些果子直直砸到他的脑袋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他从洞口探出头,只能看见她在对面谷壁上飞来飞去的矫健身姿,他试图爬出洞去找她,却见一道闪电直直从他眼前擦过。
他没有办法离开洞穴半步。
不知多少个日子里,他每天就在谷里等着果子砸进来。
但有一天,他再也没有见到过果子了。
起初,他以为她一时忘记了,痴痴地在洞口等了一天一夜。
又过了几天,还是没有。他有些焦虑,她是不是已经不会再来了?
之后的日子里,他只是想,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所以,那个黑袍男子找到他,要带他出去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离开洞时,意外地没有闪电出现。
那黑袍男子的衣裳有些破损,脸上也写满了沧桑和激动,他说:“终于找到你了,我是魔族少主岑昊,以后就叫你岑渊吧。”
“我带你离开无常谷,魔族很好的,我希望你能带领它走向繁盛。”
“我儿子天赋不高,心胸和气度都不太成熟,把魔界交给他,我不放心。希望你以后能担待他一点。”
“族里的占卜师已经算过了,你就是天定的魔族奇才。在无常谷那么恶劣的地方,也只有你能生存下来了。幸好我找到了你。”
“魔界以后就交给你了,我只希望族人们都好好活下去,与天界好好相处……”
岑昊对着岑渊喋喋不休,说着岑渊听不懂的话。
岑渊只是想,那个给他扔果子的人在哪儿?
他还会遇见她吗?
岑昊背着他,在陡峭的谷壁上攀爬着,沿途遇到了无数的毒物,岑昊都是下意识地护着岑渊。
就在即将出谷之时,一条鲜红的毒蛇突然朝着岑渊的方向飞来,岑昊一惊,一个侧身将岑渊护在身后,左手抓住了那条蛇的七寸,而右手紧紧抓着藤蔓,右侧的手臂在谷壁上划出了又深又长的伤口,血流不止。
岑昊甩掉那蛇,却道:“岑渊,你没事吧?”
岑渊看着他手臂上的鲜血,开了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岑昊以为他受了伤,急匆匆地就转头往后看,结果,一只小小的手伸过来,蹭了蹭他额头的汗。
岑昊一愣,看到岑渊那双黑亮的眼,不禁喉头一哽。
他又继续往上爬,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终于带着岑渊离开了无常谷。
回到魔族后,无一人不知他是魔族少主岑昊从无常谷里接回来的,占卜师预言的天定之人,那个即将带领魔族走向繁荣的人。
岑渊在魔界倍受宠爱,同时,他经历的磨砺都是别人难以忍受的。但这些比起他在无常谷的那时日,都不算什么。
直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岑昊时,岑昊朝着他满意地笑了,带着父亲般的慈爱和期盼。
接着,岑昊就把岑陶带到了他的面前,让岑渊叫他弟弟。
岑陶与其他魔族的人不同,不是那种畏惧和尊敬的神情,岑渊看着他,想着。
岑陶的眼里是很大的敌意,以及毫不畏惧的杀意,岑渊笑了。
这个弟弟很有意思。
不少次,岑陶都在背地里弄些小动作,甚至在魔族里败坏岑渊的名声,但岑渊都一笑置之。
他是岑昊的孩子,是他恩人的孩子。
他要照顾弟弟,保护魔族的族人们。
岑渊没日没夜的修炼着,一身魔族的嗜血气息无人能及。
就在一万年前,岑昊看着他修炼,却突然把他叫到跟前,送给了他一件武器。
岑昊欣慰地看着他,缓缓道:“这是噬魂原主,是第一代魔族少主传下来的,至今没有人能真正开启它。”
“它是以地心毒火练就,集天地万毒于一身,威力之大可想而知。但也只有足够强的人才能开启它,我希望你不到最后时刻,不要轻易使用。”
岑昊眉间疲惫不已,道:“可如今,天界实力扩张极快,无数的魔族都死在了他们手上,魔界的地域也少了大半,想来和天界的这一战是不可避免了。”
“我仍盼着转机,可我深知,为了族人,这一次……非战不可。”
岑昊深深望了岑渊一眼,便离开了训练场,继而传来消息:岑昊正式将魔族少主之位传给岑渊,魔界一切都听从岑渊的安排。
岑渊握着手中的噬魂原主,只觉得手心滚烫。
而岑陶也过来找他了,岑陶不似岑昊的模样,脸上显露着一丝阴柔之气。
他笑着对岑渊说:“恭喜哥哥成为魔族少主。”
岑渊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以为弟弟已经长大了,懂事了。
岑渊暗下决心,他要守护好弟弟,抗下一切的重担。
岑陶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旁边的人,说道:“哥哥,这是卓衣,是父亲选拔来的,大家都说她是天才少女,天赋惊人。”
卓衣抬起头,一双血眸,周身冷冰冰的。
“哥哥若是觉得她不错,就把她带在身边历练吧?我也希望她能助哥哥一臂之力。”岑陶笑吟吟地说着。
岑渊一愣,便点点头道:“那你今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此时的岑渊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随意的决定,让他懊悔终生。
岑渊没有把卓衣安排在身边,而是派到了最精锐的部队里。
那天,岑渊正好在训练场琢磨噬魂原主时,部下前来,沉稳道:“东边的边界处有可疑人员出没,近百人,基本可以断定是天界的人。”
“哦?”岑渊挑了挑眉,收起了噬魂原主,笑道:“召集部下,前去迎接。”
部下一愣,平日里少主都是在魔宫里发号施令,从未亲自带队,不知道此番何意。
不过,他也毫无异议地领命下去了。
早在半个月前,岑渊就已经在边界各处布下了眼线。
这一万年来,魔族势力在逐渐扩大,势必会引起天界的忌惮。
可岑渊没想到的是,天界居然蠢到这种地步,直接派人进入了魔界境内。
真不知道这天君是派人来战,还是白白送人来了。
岑渊丝毫没把这数百人放在眼里,他就穿着一身闲时的黑色长衫,连头发都未束起,就这样领着人马前去。
岑渊在途中看见了队伍里唯一的女子卓衣,暗中吩咐人看着她,又布置了些其他的命令。
在他心里,这队潜入魔界的人马完全是瓮中之鳖。
他在边界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又派人疏散了周围的魔族,然后就明晃晃地带着部下原地休息了。
不过一个时辰,前面就来了一列乔装打扮了的队伍。
岑渊看着为首的女子,眉间一点翡翠般的玉珠,一双眸子清亮无比,薄唇微微抿着,朴素的白衣完全遮掩不住她的风华,一身气质冷清又霸气,察觉不到一丝仙气。
可岑渊看着她,突自笑了,说道:“天君真是昏了头,居然派如此绝美的女神仙来战场抗敌。”
那一瞬间,绯落的脸上浮现出惊愕。
岑渊那时候就在想:这傻姑娘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幸好,他还是找到了她。
幸好,他还是没有忘记她。
……
那么漫长的七万年,他所有深刻的回忆都与她息息相关。
岑渊躺在床上,一夜无眠,看着天慢慢变亮,他终于闭上了眼。
可他还没睡着时,就听见门外传来了那记忆中少女的声音:“岑渊,你醒了吗?”
岑渊一下子没了睡意,应声:“醒了。”
明明一晚上就没有睡着……
“那你快出来吃饭吧,渭武做了新花样。”绯落说完,便转身走了。
岑渊飞快地梳洗了一下,换上了玄色的衣裳,随意地理了理头发,便走出了房门。
“昨晚睡得好吗?”岑渊坐在石凳上问道。
绯落看了他一眼,良久没有回答。
岑渊停下手里动作,看着她:“没睡好?”
“不是,睡得很好。只是,做了个很久远的梦。”
岑渊又继续吃,说:“那就好。”
“你不好奇是什么梦吗?”绯落道。
岑渊轻笑:“关于我的。”
语气笃定,令人又爱又恨。
绯落哽得说不出话,渭武在一旁埋头狂吃,险些把脸都塞到碗里。
渭武泪流满面: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一个关于无常谷的梦,一个早就被我忘了的梦……”绯落淡淡地说:“你说,我为什么会忘记呢?那么,那么重要的事……”
岑渊没有说话,又喝了一口米浆,味道不错。
“岑渊,我要是永远都想不起来,怎么办?”绯落有些无奈地说道。
岑渊微微一笑,妖艳的脸上却是别样的神采,很少见的爽朗与明媚。
无论是在仙魔大战之时的碰面,还是在垣城的初次相遇,又或是那晚在云落阁的重逢。
每一次,他都认出了她,无一例外。
如果说,仙魔之间,本就是天生对立的。
那么,她和他之间,又怎么解释呢?
是天定的缘分?
还是强求的重逢?
岑渊不知道,可他却很清楚。无论他是谁,他在哪儿,他会永远记得她。
“你忘了,我还记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