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经停了，除了偶尔的雷声，城墙那边的战场已经听不到什么动静。
从阳台向下看去，人间灯火通明。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敖凛和几位长老一起在阳台上聊着天，敖泽少主和其他几个敖家的小孩子已经安排撤离到过去的时间线。时间线因为这些年的实验已经变得很危险，撤离的人越少越好。
而就在刚才，敖凛得到通知，整座城市的哨兵都失控了。短短一个小时内敌方骇客就爆破了铁穹市的数据库，还随手改了底层程序指令，瞒天过海的通过敖凛管辖的科技部把指令下达给所有的哨兵。
入侵全程干净利落。科技部的总工程师是个鲤鱼精，当场被气的原形毕露，瞪着死鱼眼，在办公室地板上扑腾着吐泡泡。
敖凛下令半小时内必须修复好所有哨兵的底层指令问题，然后护送平民从防空通道撤离铁穹市。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科技部比较快，还是哨兵们的屠杀进度快。或者再等一会，全城的人都要死光了。
龙族对自己的争斗导致的人类毁灭，其实没什么愧疚可言，尤其是在这种大家都要一起完蛋的情况下。
敖凛点上一支烟，刚才的会议原本非常紧急，但是当长老们表示要一起上战场之后，大家忽然都莫名的放松了下来。有长老提议出来透透气，来到阳台刚好骤雨初歇，夜风很凉爽。
敖擎答应要守住三个小时，就一定能守住，这个男人几乎从不失约。但是敖凛欺骗了他，除了激活芯片，他们根本没办法对付那帮天神。而抹除人类的部分情感可能将会带来灭族的业报，甚至时间线都会崩溃。
可笑的是敖擎在前线用命换来的时间，其实基本没什么意义。
这时，穿着作战服的壮汉快步来到阳台，脸上刻着海兽一族的繁复刺青，他单膝跪地。
“少主已经撤离，前线主将敖擎战死。”
敖凛摆摆手，“你们也都可以撤离了，这场战争结束了。”
说着摘下金丝眼镜，从百丈高楼纵身一跃。
一条白龙腾空而起，敖凛直接进入了战斗状态，但是真龙本相的体型只有敖擎的三分之一。
敖擎是现世龙族最强的战士，也是守护敖家唯一的“柱石”。敖擎战死基本就等同于家族战力的溃败。
白龙的出现像是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水面，在几百米的区域内骤然激起猎猎的狂风。白龙一声清啸，向着城墙方向飞去。众位长老纷纷化龙，紧随其后。
哪吒抛下黑龙的尸体，走到城墙边拔下一双重锤。断臂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流血，暴虐的魔神席地而坐，重重的喘着粗气。
霄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上，低头看着城墙前的哪吒。她按照敖擎的安排，藏在暗处一直没有插手，现在战场守卫军只剩下她一人。
虽然哪吒现在已经非常虚弱，但是霄依然没有任何胜算。
云端的公子显然心情很好，笔走龙蛇，扛着盘龙立柱的黄金力士不断的落下。虽然蝼蚁们的反抗很有意思，但是小把戏该结束了。
公子单手掐决默念咒语，漆黑色的符咒再次从地下爬上哪吒的身体，哪吒站起身，眼神中透着深深的憎恨。
哪吒站在城墙前，手臂一撑，就轻松的翻过了城墙，根本没有把一旁的霄看在眼里。
“站住。”
霄背对着八臂的魔神，语气坚决。
哪吒缓缓的回过头，已经看不清五官的娃娃脸皮肉外翻，看的人触目惊心。他已经疲惫的不想再杀人了，虽然对方是一个讨厌的夜叉。
霄的身边没有任何的阵法波动，但是她向着哪吒伸出手，缓缓的握紧。
空间突然出现了剧烈的扭曲，只有一瞬间，承受住哪吒全力一击而且还几乎都没有损坏的城墙，被扭曲的空间撕裂出巨大的鸿沟，哪吒手中的双锤发出了金属濒临破碎的声音，然后被绞成碎片。
哪吒完全没有防备，而且霄和他离的这么近，这么做无异于同归于尽。
能造成如此杀伤力的术法代价都会非常大，而且释放条件极为严苛。但是一旦时机合适，无论对方有什么通天的能力，几乎都能当场格杀。
云端公子瞳孔骤然放大，震惊到笔都掉了。这个术法完全可以对自己构成一点威胁。这回哪吒怕是悬了，幸好刚才已经解决掉了所有的守卫。
千钧一发的时刻，哪吒两边一直被封印的佛陀头颅突然睁开了双眼，庄严肃穆的佛，眼睛却是诡魅的红色，倒更像是炼狱中的妖魔。
虚无的空间漩涡并没有将哪吒绞杀，他和对面的霄瞬间变得虚幻，仿佛置身于空间之上，而不是其中。几百米长的一段城墙像纸片一样被轻易的彻底撕碎，连带着上面正在攀爬的十几个黄金力士。
扭曲的空间并没有消失，而是形成了一个漆黑的漩涡，无声无息的悬浮在半空中。
“是哪吒的业报。”百目鬼扶着栏杆，神情严肃。
敖凛手下的工程师们还算是靠谱，终于夺回了哨兵们的控制权。
她和靖初千辛万苦的来到了电波塔的顶端，刚好看到空间扭曲的一幕。
“不可能，业报怎么会和被审判的人共生。”靖初持怀疑态度。
“哪吒是众生的暴虐，是不能被业报审判的，而且他还把业报封印在身体里。”百目鬼想了想，“除非那业报本来就不是他的，而他只是一个容器。”
霄经历了一瞬间的恍惚。
再睁开眼时，已经身在一片桃林之中。
天空蔚蓝透明，远天流云点点，霄站在一棵高大的桃树下面，耳边传来婉转的牧笛声。
“我这是在哪…”霄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但是又什么都记不清，她伸出手，花瓣随微风飘落。旁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里面倒映出十七岁少女漂亮的容颜，霄看的呆住了，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眨眨眼。
少女也眨了眨眼，虽然明知道水里倒影是自己的脸，但霄还是莫名的很开心。
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一群穿着粗布短衫，看起来渔民打扮的人押着一个少年，向这边走了过来。少年不过十一二岁，被麻绳紧紧的绑着。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烧死他…”
“这孽障不能留，必须得杀。”
“……”
少年并没有因此害怕，只是紧紧的抿着嘴唇，什么话也不说。
霄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蹲下来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少年用力的挣脱开霄的手，眼神根本没有看她。
周围的渔民有点害怕的看着霄说，“二小姐，这事您就别管了。我们把他处理了，您还是早点回府吧。”
“这么小的孩子，到底是犯了什么罪？”霄有些生气。
“唔……”渔民们有些犹豫，“他在河边玩水，惹得河神大人不高兴啦，非要把他献祭不可。”
“就因为玩水就要把他杀了吗？”霄真的生气了，“爱玩是孩子的天性，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伤害他？”
渔民们露出为难的样子，大家都只是在河边打鱼讨生活的平民，都非常的怕河神发怒。
人群中一直低着头的中年人突然闯到少年面前。他右手紧紧攥着尖刀，泪流满面。
“孩子…为父对不起你…”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少年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嘴，看着自己的血从腹部的伤口里流了出来。
霄呆住了，
画面突然回到了刚才渔民们回答的时候。
场景也忽然变成了海边，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渔民惊惶的回答说，
“三少爷杀了海里的生灵，还把龙王爷的儿子扒了皮，抽了筋呐！”
霄没有说话，只是蹲下再次摸了摸少年的头。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啊？”
少年没有抗拒，只是低着头，像一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小狗。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暴雨落在少年的脸上，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霄。
少年倔强的盯着霄的眼睛，缓缓的开口，“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我可以为他抵命，但是……”
少年边说边忍不住流下眼泪，仿佛这句话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犯了错就是有罪么，就真的永远都得不到原谅么？”
霄想起刚才少年父亲的所作所为，想象不到一个全世界都背弃的孩子，应该怎么面对自己的错误。
所有人都想要他死，是他的父亲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他注定永世都得不到救赎。
他可能真的不怕死，但是他也确实，很难过。
霄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人群忽然分开，威武将军模样的男人手持宝剑，脸上带着怒气和不容置疑的坚决，几步冲到少年面前。
少年依然倔强的看着男人，就像面对自己的命运。男人上前一剑刺去。
霄在最后一刻突然推开了少年，却已然躲不开男人的剑。
霄仿佛一朵凋零的桃花，倒在了地上。
“别哭…没事的”
“没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