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十月初二,伽蓝国西岭雪山。
年轻人背靠炉火,掸了掸羊皮靴子上鹅毛一样大的雪片。小酒馆里暖洋洋的,食客不多,大都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掌柜的站在柜台清算一天的账目,炉火摇曳,众人的影子时明时暗。
掌柜的合起账簿,把清点好的银子锁进抽屉里。现在已经是亥时,喝酒的都是傍晚下山的猎户,只有火炉旁那桌的年轻人看起来很奇怪,一身青色劲装,外面裹着乌黑色的至少价值十两黄金的貂裘,看起来精致又神气,像是哪个府里出来游猎的少爷。年轻人看起来低眉垂眼昏昏欲睡,把腿搭在桌子上,瘫进椅子里懒洋洋的喝着茶。
进来酒馆的每个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慵懒的样子属实太欠揍了。店小二过来招呼,年轻人丢出二两碎银子,摆摆手,看起来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过了半晌,猎户们用罢了酒菜,都去后院客房歇息,还有一桌客人边喝边聊,酒酣耳热,又叫了几个菜。另一桌就是翘着脚的那个年轻人,什么也没点,就干坐着。小二打了个哈欠,起身去了后厨。
火炉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星掉在袍子上,年轻人浑然不觉,像是睡着了。
酒馆总是故事开始的好地方,热闹杂乱,充满着人间的烟火气。人们在这里杯筹交错,相遇又分离。
北风呼啸,大雪茫茫。靖初推开了小酒馆的门。
炉火晃了又晃,寒冷的北风夹着冰雪涌进温暖的酒馆。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
一直假寐的年轻人抬了抬眼皮,只见来者和自己年纪相仿,身材高挑,一身黑衣利落,剑眉星目却缺少神采,看起来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腰间挂着一把长柄黑鞘朴刀。
靖初来到年轻人这桌,把刀横放在桌子上,刀柄上有着隶书篆刻着的“北川”二字,字迹苍劲,惹人注目。
靖初端坐不语。他和对面的好友霍绯约好了戌时二刻见面,但是却迟到了整整一个时辰。
北川院是伽蓝国知名的修道院,而靖初则是北川院最有名的鸽子王,没什么要紧的事连院长都不愿意约他见面,据说有次学院安排靖初接引新生,他硬是把新生忘在了山下树林里半个多月。后来在树上找到的,清秀的小姑娘看起来很不妙,像是一只脏兮兮的野猴子。
对面的裘衣少年霍绯揉了揉眼睛,在考虑要不要把靖初弄死然后丢进熊瞎子窝里去。
这个揉眼睛的动作在靖初看来有着无限的宽容意味,原本放人鸽子的愧疚荡然无存。
霍绯刚想开口奚落几句,靖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面目冷静得倒像是他坐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霍绯气的想拍桌,这崽种敢再蹬鼻子上脸一点吗?
“许老师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学院,”把桌子上的二郎腿撂下,霍绯坐直身子,准备先闲话家常,“你养的那条狗快把老许吃破产了,一顿饭二斤肉都不够喂的。养的狗自己都不上心,送去的时候才巴掌大,现在站起来都和人一样高了。”
“唔,”靖初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那只不是狗,是四代的混血饕餮,越长越大的,喂不饱就会吃掉主人了。”
霍绯惊的杯子都差点掉了,这家伙怎么什么玩意都捡回来养。
“饕餮还会撒娇?”
“喂饱了什么都会撒娇。”
“你不早说,搞不好下次回学院老许坟头草都长出来了。”
“我可以帮他除草,就当赔罪了。”
霍绯招手叫了声店小二,点了几个菜,这么晚了两个人都有点饿。看着昏昏欲睡的小二,霍绯大方地又给了两块碎银子当小费。
霍绯侧过头,悄悄观察了一下背后不远处那一桌人,四男一女,像是过路的商人。一伙人看起来喝的兴起,大呼小叫的说着醉话。桌子上的菜吃的七七八八,桌上散落两三个锡酒壶,却这么久不见让小二添酒。
半斤酒不可能把五个人喝成这样。这几个人有问题。
霍绯看了一眼靖初,靖初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给我安排两间客房,酒菜端到客房去,爷乏了。”霍绯喊来了小二,目光隐晦地盯着后面那一桌人。
四男一女注意到了霍绯的目光,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放下了筷子,各自从桌子底下抽出了刀。
大事不妙。
靖初深深地叹气,跟这种没脑子的人一起玩真的容易不得好死。然后一把拔出短刀,刀一出鞘,修狭的刀身寒芒烁目,像是一泼清冷的月光。
用院长的话说,这刀他¥的是个人都看的出是宝贝,遇事拔出来,朱雀六段之下,没人敢跟你碰一碰。
对面五人中为首的疤脸壮汉一直沉默,看见这刀,反而对着靖初笑了笑,嘴角扯动脸上二寸长的刀疤,透着几分残忍。
甭管是倚天屠龙刀还是青龙偃月刀,出来混就不能信这个邪。老子人多势众。
靖初心说其实还真不是什么好刀,就是院长这老杂毛在秘术院镀了银拿来骗没下过山的学生,还是批量生产,运到山下卖才四十两银子一把。
“一个不留。”刀疤用刀敲了敲桌子,发号施令。
山贼大概都是这样,先埋伏起来偷袭,被发现了也不要紧。反正菜上齐了,什么时候吃都一样。
山贼中的两个人围上来和靖初持刀对峙,刀疤则先是非常细节的闩好了店门,然后带着另外两人冲进了后院。掌柜的、店小二和厨子还不及求饶,就被切断了脖子,睡熟的猎户们被斩杀在被子里,血溅的满墙。
三人确定没有活口之后,开始搜刮起现场的钱财。
霍绯出门没有带刀,蹲在炉子旁。看起来就指着靖初了。靖初也很紧张,对着对面的两个人,握刀的手微微出汗。
身为北川院的学生,靖初会些武艺,防身可以,空手打两三个问题也不大,但是不太会用兵刃,手里的北川刀就是行走江湖充门面的。面对一伙经验老道的山贼,背后又有个累赘废物拖油瓶,若是不拼命,今天恐怕是悬了。
虽然打两个,但是等不得了。
靖初横着刀大喝一声,突然窜了上前,抡圆了刀,用了一招平沙落雁作势拦腰横扫,右边的精瘦汉子躲闪不及用刀来挡,靖初变招上前一步用肩膀顶向瘦汉的胸口。
前面横着一刀看着凶狠,其实没用什么力量,只要对方慌张用刀格挡,接下来的近身技用尽全力,就能轻易的将敌人击溃。
果然瘦汉吃不消这一下,被撞的倒飞了出去,趴在地上疼得大声哀嚎,胸口的肋骨几乎全断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左边的粗壮山贼还没反应过来,同伴已然报废。靖初几乎是与对方贴身站立,右手提刀向旁边的粗壮山贼左臂撩去,逼得他急忙闪身,却还是被削下大块的血肉,血如涌泉。
大壮疼得直咬牙,犹如受伤的野狗凶性大发,举刀就砍。
靖初连连躲闪,索性钻到了桌子底下。大壮钻进来,靖初钻出去。大壮气急败坏,眼睛瞟到了躲在角落的霍绯。
霍绯心想冤有头债有主哦,是他得罪的你,你别来搞我。
大壮二话不说抬刀就劈,霍绯来不及站起来,连滚带爬的往外钻,二人一时狼狈不堪。这时刀疤三人听到前厅动起手,也一起冲了回来。
靖初伸手拉起霍绯往外逃,回身劈刀拦住大壮,两把刀乒乒乓乓的碰在一起。
霍绯几步冲到店门口,赶紧去摘门闩,奈何手抖的厉害。另一旁大壮持刀一顿乱砍,靖初渐渐有点招架不住。
就在此时,刀疤几人也从后堂冲了过来。
刚才一对二都还没打赢,这回完了,霍绯越急抖的越厉害。
来不及了。
靖初转身把霍绯一把推开,把门闩一刀劈开,这样做的代价是背后被狠狠砍了一刀,鲜血泼墨一样喷涌出来。靖初疼得目眦欲裂,反手一刀掷出,大壮躲避不及,被掷刀正中胸口。
霍绯都快吓瘫了,被靖初拖着冲了出去。
刀疤三人已经追的足够近,靖初仿佛能听到耳后的风声。
……
“当时我错了,大错特错。”后来提起这次事件,靖初总是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