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刷啦啦地冲洗地面，雨过之后焕然一新。
我让小二替我换了一壶浊酒，自顾自地饮着。
远在天边的本体桃花树上结出来了许多果子，我甚至闭眼一闻，便仿佛已经闻到了自那树上色泽青青的桃子，上面挂着晶莹的泪珠，正散发出来果子诱人的清香。
好吧，开玩笑的。
其实是我此时饮着的便是一壶这儿的镇店桃花酿。我酒量见长，好称其为浊酒，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显得更有男子气概些。
余香坐到我酒桌对面。
她风尘仆仆，消瘦不少，额上像凡人一般冒着冷汗。仍是一席白衣委地，一如当初，可我却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窥出从前美好的影子。
她通身楚楚可怜的气质不再。细纹爬上了她的眼角，青丝之中也掺起了杂色，一缕白发滑落出来，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发现她老了。
可妖精怎么会老呢？估计是又为了那书生，又做了什么傻事罢……
“空谷。”
见我久久不予理会，仅自顾自地饮酒。余香主动唤起了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注意到她行囊下不敢露出来的双手。
多年未曾用过的名字，又自多年未见的老熟人这儿口中提及，一时间不免令我有些百感交集。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余香一有事情便会这般模样拜托我的那些日子。
我走了神，这时又听她补了一句。
“书生死了，我找了你很久。”
“所以呢？”我微笑着看她。俊朗的样子看羞了这家酒店老板娘的女儿。
余香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看。道，“你还是女身的样子最为好看。”
“哦？是吗？”我挂在唇边的笑意微有凝固，而后放下手中酒盏。淡笑，“倒也习惯了。”
她皱了皱眉头，兴许是对我的回答不甚满意，遂又重复了一遍。“真的，还是女身比较好看。”
颇不厚道的，我笑了。这次是发自心底的觉得可笑。“所以呢？现在是又要我变回来了吗？”
“我们桃花妖族雌雄同体，化形之后男身女身便可全凭心情转换，可这也不是你让我换我便换的理由吧。”
余香闻言微怔，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
她言，“空谷，你变了……”
我朝着门外的某个方向望去，不由得心里暗自好笑，伸出手来指了指，打断了余香的套近乎而开门见山。
“就是他夺了你的内丹？”挑了挑眉头，我复又端起了先前饮不下去的浊酒。
“是……”余香看我悠哉游哉的样子又不说话了。
反正不急，我也就同她耗着，看谁耗得起谁。
酒水上了头，我的脑海里闪过帧帧画面。
场景各式各样，却无一不是关于余香。
我变了吗？我是变了，我为她做过无数次的改变，她就硬是从未变过。杜兄说得对，一成不变，从来不是个好词。
过去余香嫌我女身的样子惑人夺目，她讨厌我嘴角有颗更添风情的浅色小痣，我也就随了她意，从此不再用这女儿身。嘴边的小痣，用术法时刻遮掩着。
空谷曾是她赠我的名字，空谷空谷空谷……我曾在心中欢喜地默念过无数次。
直到书生小子的出现，我厌倦了她为了他而哭着求我喊我空谷的样子。
我改名了。同时也与过去来了个彻底的决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名灼华，逃之夭夭。
余香曾经询问过我无数次的该怎么办，我总是绞尽脑汁，只为给她想出一个最为中肯的解决办法。
可当我也有怎么办想问时，我却不能像她一样轻轻松松便问出口来。
我说不出口。
那句，我爱上了你，该怎么办。
毕竟，我心向山，君心向水。
门外迈进来的，是一身黄袍道服身形魁梧的杜兄。他撇了撇嘴，当着余香的面将一颗金色的珠子抛掷于酒桌之上，“喏，你要的小狐狸内丹。”
便是——余香被夺的那枚。
她万分震惊地看了看珠子而后望向我，企图从我的脸上窥见一丝玩笑的痕迹，她不相信。
但事实不由得她不信。
“我做的。”我浅笑着给了她准话。
“如果不这么做，内丹怕是回不来了吧。我可以忍受你爱他，但我做不到看着你为他而死，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你，是以特意拜托了杜兄代我抢走你的内丹。”
书生命薄，我算过他的命数。也料定以余香的性子，绝不会就这样看着他的死去而善罢甘休。
那唯一能留她活下来的办法，便只有在她剖取自己内丹之时抢走它。
内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与杜兄别过，带着余香去到了我的住处。
不知她与书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她的眼中没了昔日见着的疯狂之态，似乎又与我先前猜想的有所不同。
我的院内侍从不多，总共仅有丫头几个。若非瞧着她们人小可怜，其实我更习惯清幽独居。
听她们齐声行礼唤我公子，余香不知怎的脸几乎是黑成了炭，她阴阳怪气的嘟囔了一句，“你倒是入世混得挺风生水起。”
我不是很能理解她的不愉。
“常听你道三千繁华迷人眼，我便特地来瞧上一眼了。”
“那……你感觉如何？”
“感觉……”我仔细思索了一下，最后得出，“繁华尽处是冷清。”
不如当初有她的断崖迷人。也就是我本体所在的地方。
余香听着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一双干枯老皱的手倒映在我眸底，这是失去内丹过久所导致。我心上猛地揪了一下，迅速抱起她走进房间。
“先把内丹放回体内要紧。”我说道，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得过分慌张，因为我害怕她会因我的慌张而感到愧疚。
余香挽着我的脖子，眼泪哗啦啦的下，她边哭边摇着头，使我想起了前不久刚下过的大雨。
“不。空谷。你先听我说——”
“……你要说什么？”
她带着哭腔的样子，击垮了我心中多年来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书生，其实是下凡来历劫的神。当初我无意间开启过神通，窥探到你与他之间的爱恨纠葛，最后还看到你魂飞魄散了。我是不想你如此才……”
“别说了。傻狐狸——”
原来你一直，在代我历这个劫。
多年之后。
余香拉着空谷，俊男美女手牵手地走在大街上，顿时吸引了不少行人目光。
余香调皮地戳了戳空谷俊美无铸的脸蛋子，“做甚又变回男人？我还是更喜欢你女身！”
——完——甜甜的爱情想都别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