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恩在这段时间里却是越来越清醒,他甚至让月娘去寻了纸笔过来,誊抄了一份修十三的信笺,修十三的笔迹非常特别,簪花小楷原本十分闺秀,在她手里却有了十二分的潇洒旷达。
月娘也依旧是每日听他的吩咐,打扮得更加花枝招展地出去溜达。
怀恩自那天之后连夜出了太医院,用东厂的名头吓到了那几位当值太医,改了医案,做得滴水不漏,只是那之后就称病修养。侯魁白索性将怀恩的工作给了叶诞以作锻炼,叶诞是侯魁白的亲外甥,自然得到他的悉心教养,怀恩苦心建立的一套情报系统也被交给叶诞。
侯魁白这边也启动了第三套方案,这是个大工程。他要用天魔喜宗的双修之道将苏眠恩体内的内力吸出,至于办法嘛,宫里要多几个女人总是容易的。
言璃那日回来之后,更加勤恳地往各个宫里查探。太子最近忙得出奇,除了批折子,一日一日地不见人影,万贞儿也跟着着急上火。
言璃白天里不常出门,只自己在偏殿里发呆打坐。她耳力极好,院子里宫女太监的闲话她总是可以听上一耳朵,有时候她也把这个当作消遣。
宫女1:你们皮紧点,这东宫要来人了,还敢这么懈怠?
宫女2:再来几个也不怕,太子仁慈,万姐姐也宽和,不会苛待我们的。
宫女1:哼,万贞儿也不过是个奴才,仗着带大了殿下有点脸面,正经主子来了有她什么事?
宫女2:正经主子?
宫女1:各地送来了适龄女子的卷轴,太子正在各宫挑选呢。太子妃来了,万贞儿也该出宫养老了。
宫女2:姐姐这话可不对,贞儿姐姐跟太子感情不浅,就是太子妃来了,贞儿姐姐也是要跟着伺候的。
宫女1:小丫头,太子愿意让她跟着,她还不一定咽的下这口气呢,人家太子妃,年轻貌美,身世清白,与太子琴瑟和鸣,她看得下去吗?
宫女2还要反驳,宫女3抢先笑出了声。
宫女3:可不是吗?贞儿姐姐对太子的感情可不一般,当时阿璃姑娘进来的时候,那脸色,别提多差了。不过也是,阿璃姑娘这样的美貌,她吃不下睡不着也是正常的。现在更加要吃不下睡不着了。
宫女2:但贞儿姐姐对阿璃姑娘哪里不好了,吃的穿的,都跟对太子一样细心。
宫女3:那当然了,太子看重阿璃姑娘,她哪敢做恶人。
言璃懒洋洋地走了出去,扫了一眼众人,宫女1是她从没见过的,估摸是传消息的大宫女,另两个都是东宫里最是嘴碎的两个,争得面红耳赤,好不难看。
言璃:太子在哪里?
宫女1做惯了派头,看到宫女服制的言璃,虽然讶异于言璃的高傲和美丽,但以她的经验,她很快想出了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宫女1:这就是璃姑娘吧,果真天姿国色啊,但这般狂傲,不知能风光几时?
言璃转头问了宫女2:太子在哪里?
宫女2连忙回答:正在贵妃宫里。
言璃转身走了出去,宫女1气急败坏地叫骂了好几句,宫女2想了好半天,快步走进了万贞儿的房间。
万贞儿:什么?言璃去找太子了?
宫女2:贞儿姐姐,你总说阿璃姑娘身份特殊,让我们不要揣测她与太子的关系,但她这般傲慢无礼,太子甚至连重话都不曾说她一句,吃穿用度样样与殿下一样,这不就是当太子妃待着么?而且阿璃姑娘三番五次单独去找太子,如此心机哪是她脸上那般清冷无情。
万贞儿:你说什么?她以前也去找过太子。
宫女2:那日我在暖阁随侍殿下,不知何时阿璃姑娘也到了,两人便一起用了酒菜,暖阁里只有他们二人。
万贞儿低语:太子也从没说过这个事。
万贞儿收拾心情:阿璃姑娘美艳冠绝天下,与太子也是俩配。
宫女2还要再说,却被万贞儿劝了回去。
朱见深正在偏殿里查看各地送来的卷轴,言璃已经躲过众人的耳目直接推门进去了。
朱见深抬眼看见是她,也完全没有惊讶,而是让开了一个位子,让她同他一起查阅各地选派女子的卷轴。大明的律例比起其他各朝自然是亲民多了的,他们不在乎母家是否是高官贵族,只要求家世清白即可,这也为侯魁白的计划提供了许多的便利。
言璃手压在其中一个卷轴上,非常仔细地看着。
言璃:太子不觉得奇怪吗?
太子:天子病重,冲喜不为过。
言璃:太子,太医院都无异动,怎么就挑这时候来冲喜。
太子笑言:我确实万人之上,但并非一人之下。
言璃迟疑片刻,回以一笑:太子果然是太子,言璃受教了。既如此,太子可不要辜负这位大人的好意,一二三四,太子不妨照单全收。
言璃将太子手上这一叠画中同一落款的都抽了出来,平铺在桌上。
言璃调笑:不算折磨太子,各个好颜色。
太子:君臣之事,即使明了,也要藏住机锋。
言璃:那是你的事情了,把他的人全都带进来,然后平衡好你跟其他人的关系。你以后是要当天子的,东宫都摆不平,怎么平后宫?
太子:璃儿这是要把难题给我了,那我想问问你那日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坦诚相待,我好帮你。
言璃:本来就没打算瞒你,只不过你我这边都没什么进展,就没什么可说的。那日我救了一个小太监,叫怀恩,武功很好,应该是东厂里说的上话的人物,我见到他的时候伤得很重,是中毒,身上很重的硫磺味道,但他却不敢声张。我原以为这是你派出去为我找苏眠恩的人,所以顺手救了,虽然最后发现不是,但苏眠恩的下落确实跟东厂有关,而且他们厂督胆大包天,真的把人带进宫里了。而就在这种时候,他们厂督不去着急苏眠恩的事情,却开始操心你的终身大事,难道不可疑吗?
太子:侯魁白在宫中的势力范围不弱于我,甚至不弱于皇上,所以他的地方我们没有完全详尽的信息,但是你说起硫磺味我想起来,他确实从西山引入温泉水,为父皇修建了温泉,温泉的水也会流经他的寝阁。
言璃:就是说宫里有两处温泉。
太子:不要妄动,宫里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这些秘密有自己的保护机制。
言璃:我可以等,但我不知道苏眠恩还可以等多久,他善良单纯,如果不是我,他一生都可以平安顺遂。
太子:宫里等死的人不止皇帝,明白吗?同样地,等着续命的人也不止皇帝。
言璃一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毕竟是外人,对宫内秘辛并不完全了解。
太子冷笑:我之前的那位太子还没死绝。
这是言璃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朱见深,冷酷森寒,与他温文尔雅的模样有一种奇绝的割裂感,但不得不说,这样的他,才更是经历了这种诡异的政权更替的人该有的样子。
言璃:他们找苏眠恩是想要救人。
太子:你们修炼到极致的高手内家功夫可有起死回生之效?
言璃:不知道,一是不知道是否有此奇效,二者是不知道,这样的高手要到达什么地步?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苏眠恩的体内是天魔喜宗的前任宗主修十三留下的内力,而天魔喜宗不乏双修,功力互传等功法,而且天魔喜宗以女弟子居多,侯魁白想带几个女人回宫还不容易,比如,为你筹谋选妃。
太子:那他真是胆子不小。
言璃:所以找到苏眠恩现在是我的共同目标了。
太子笑言:何必这么麻烦,侯魁白死了一切就都解决了。
言璃:你说得很对,但他,我杀不了。
太子忍俊不禁:哦,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言璃:我不怕,但是我惜命。
太子笑容更深,轻轻在她头上一拍,随即转过头:不过是个活成了精怪的阉人,何足为惧。
言璃微微一笑:自然,侯魁白的人你要收下,她一定会去找苏眠恩,我等着。
言璃重重在他的肩头一按,须臾之间就荡到了屋外,几个起落就不见了人影,朱见深面前只留下了还在摇曳的烛火。
忽而烛火又是一晃,但却不见人影,原来来人不过桌面高度,十分难辨。
太子:树奴,看着她。
树奴接令,伏地行礼,如出现一版忽然消失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万贞儿提着食盒袅袅婷婷地出现了,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将菜肴一一摆好,这才去收拾桌上翻得凌乱的卷轴。
万贞儿笑言:太子今儿怎么着了,就是不喜欢也不必动气,如何弄得这样杂乱?
太子:贞儿说笑了,何来动气,刚才阿璃过来与我一同翻阅,这才乱了些,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叫下面的奴才来就行了。
万贞儿几乎绷不住脸上的笑容,但还是强压下心头酸楚,随意闲话:璃姑娘可有合眼缘的人,璃姑娘行事豪迈跳脱,有些男孩子气,不如找位娇滴滴的姑娘来与她作伴。
太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话说得,阿璃可要生气了。合不合她的眼缘我不知道,但是我倒是有几个合眼缘的人,贞儿也看看。
万贞儿几乎咬碎银牙,细细翻看着太子摊在桌面上的几位女子画像,都是不过二八的妙龄少女,其中有位叫纪盈的女子尤为出众,即便是画像,也可以看出容色妍丽,气质妩媚。
万贞儿:这位纪小姐好美貌,倒有几分璃姑娘的神态。
太子“哦“的一声,目光专注在万贞儿身上,满是温情。
太子收回目光,眼神中颇有几分晦暗难明,低语:是吗?旋即将万贞儿斟好的酒倒入口中。
太子:贞儿,在你面前,我从未当自己是太子,同样,你,也不必当自己只是宫婢。
万贞儿跪下,轻轻伏在太子的膝头。
万贞儿:那在殿下心中,奴婢算是什么?
太子动容,苦笑一下:贞儿,你曾是我那段晦暗岁月唯一的依靠,我对你的爱与敬不会少过清宁宫的那位。
万贞儿:太子的爱和敬,我真的可以拥有吗?
太子拂过万贞儿的长发:孺慕之情,男女之爱,我早已分不清,但贞儿无疑是我最重要最不可失去的人。
太子将万贞儿扶起,笑得温暖:贞儿,来与我共饮。
万贞儿接过酒杯正要斟上酒,忽然被一阵大力拽入怀中,太子饮酒之后的清朗眉目变得魅惑,眼中晶亮,定定地看着万贞儿,热气逐渐靠近,万贞儿便再无余力思考什么了。
酒酣情热之后,万贞儿已经在馥郁厚重的龙涎香中沉沉睡去。太子披了衣服坐在外间,继续喝剩下的酒,他记得很清楚,这酒言璃也喜欢得不得了,他也很清楚地记得言璃在他面前,喝着他特意着人准备的酒,非常自然地说出来他不堪为友的话。但这个心狠手辣的野丫头,给他吃下的居然是一颗极其珍贵的乾元丸。言璃就像是比黑暗更深邃的暗色,无法窥探,无法靠近,如鲠在喉,但难以抗拒。
正在太子的脑中激烈交战的时候,房门被大力撞开,冷风灌进温暖如春的室内,很快喧宾夺主。但太子顾不上添上外袍,他在门被撞开的时候已经冲到了门口,接住了面色苍白的言璃。
太子:怎么了?
言璃语气平缓:无事,我跟侯魁白交手了,受了点伤,我发现这皇宫里还有一个绝世高手,我拿不准他是谁的人,虽然他出手救了我,但是他似乎也不想放过我。他现在被侯魁白拖住了,我先回来告诉你,你早作准备,我走了。
太子拉住准备离开的言璃:你去哪里?你还能去哪里?
言璃轻蔑一笑:管好你自己,你谋算多年,别功亏一篑。
她手上蓄了真气,准备强行挣开。
太子果真松了手,她努力站得笔直,她看了一眼朱见深,真的很适合成为帝王。
言璃装作轻松:走了。
太子抱臂:言璃,你敢无视皇宫的规则,它就给了你一个小小的警示而已,你就怕了。
言璃满不在乎地笑言:是,我闯祸了,会死的远一点。
太子再次摁住她的肩膀:我贵为太子,要是这个小小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怎么成为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