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也先正跟在小顺子身后，穿过白玉石桥，缓缓踏上奉天殿。
朱祁镇人还未到，也先首先环视一圈，殿内只有几名宫女垂手站在宫门边，见到他，便静静躬身行一礼，周围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人专门接待他，一切都显得异常沉默。
小顺子把他领到殿内，便躬身告退：“还请可汗在这里稍候，皇上很快便到。”
也先微微动了动一边嘴角，看了小顺子一眼，负手道：“你去吧！”他径自环顾四周，沿着奉天殿走上一圈，又慢慢走出殿外。奉天殿前正是一片偌大的广场，自古宫中祭礼大事，皆要在此朝贺百官，此时虽四下无人，从这里远眺紫禁城，却有一种别样的壮阔之情。
他负手俯瞰半晌，不禁发出一声很轻的笑，怪道天下人都想进入这紫禁城，人人都想当皇帝。若是日日在这高山之上坐拥天下，还有谁人不会英雄气长？
却听身后响起一阵低沉的脚步声，朱祁镇慢慢走到他身后，面无表情道：“站在这紫禁城上俯瞰天下，你的感觉一定相当不错吧，瓦剌可汗也先？”
也先的嘴角动了动，转身看向朱祁镇，略带嘲讽道：“朱祁镇，好久不见。你可别来无恙？”他微微笑了笑，眼里却是波澜不惊，“本汗记得上一次见你，还是大明与瓦剌会盟，那时你还只是个被囚禁在南宫生不如死的太上皇，想不到今日再见，你居然又坐回皇帝了！”
朱祁镇勾唇微微一笑，抬眼对上也先，目光幽深而犀利：“朕是坐回了皇位，你不也一样从绰罗斯部族成了瓦剌可汗么？这些年你左右扩张瓦剌的事，朕在大明可没少听说。”
“扩张？”也先摇了摇头，侧过身去，冷声道，“我登上可汗之位尚且不稳，所谓扩张，不过是震慑那些周边部族的障眼法罢了，免得有些人日日惦记我瓦剌国土，那本汗可就要寝食难安了。”他说着，又扭头看向朱祁镇，脸庞微微贴近他，眸如鹰隼，盯了半晌，慢慢道：“朱祁镇，说到底，你跟本汗是一类人，狂妄、果敢，不拘一格！不像你那个兄弟……”他说完这句话，忽然仰头长笑三声，负手道，“不说也罢，终究这天下最后会如何，也不是你我所能预测。”
他的话音顿了顿，转而正色道：“我今日来，却不是为了觐见的事。”
朱祁镇看着他，平静道：“既不是为了觐见，难道你是为了杭钢遇刺一事？”
也先闻言，唇边总算露出一丝笑容，瞥了朱祁镇一眼，颇为赞赏道：“这些年你果然是越来越像个正儿八经的皇帝了！”他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将目光放向远方，“说到杭钢之事，恐怕你朱祁镇还得感谢感谢本汗。”
“如果不是本汗及时出手，恐怕杭钢等不及进京城见你，便要在宫外一命呜呼了！”
朱祁镇一把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眉头渐渐皱起：“告诉朕，究竟怎么回事？”
也先转眸看了他一眼，沉沉道：“大明应允瓦剌觐见的圣旨，在到本汗手上的时候，就已经被更改过，虽然手脚十分做的仔细，但还是被本汗发现了。可惜发现的有些迟，本汗那时已经遵照圣旨上的时间，到了大明边境。”
“那时本汗骑虎难下，若再往回赶，必定时间不够；再者篡改圣旨的人引本汗提前进入大明，必然是有所图谋，比如……一些刺杀之类。”他说到这儿，忽然笑了起来，“于是本汗就索性装作不知情，携圣旨进了京，而后将人马安排在临城，自己只身先进京城探探风声。果然，就在第三天，本汗的人就在藏身的客栈附近抓到了一个奸细！”
朱祁镇眉头深锁，侧耳听他陈述，不由心头一沉。看来于东阳虽探到也先提前进京，却不知道也先也是某个巨大圈套中的一个，如此说来，能接触到圣旨的人当中，必定有一人就是那只幕后黑手。只不过……
“你既然知道是有人设计你提前入京，或许是他想趁你不在攻你的下盘……可你却还是依计进了北京城，难道……你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了？”
也先原本得意的脸色顿时有些微沉，颇为气恼道：“本汗的后营，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人攻破的？只是可惜，那人不过是个跑腿的探子，除了知道雇佣他的人是朝中大官以外，什么也不知道。”他忽然伸手从胸口掏出一样东西，转身放在朱祁镇掌心，“但是在跟踪他的时候，本汗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么个有趣的东西。”
朱祁镇慢慢将那枚吊扣用力捏在手心，仿佛陷入了沉思。
也先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望向奉天殿下，眼神逐渐变冷：“也正是在追踪这东西的时候，让我的人在城外撞见了杭钢被行刺，他大概已经遇到过不下数次这样的行刺，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若不是我的人及时赶到，他恐怕撑不过一刻便会被那些人杀死，即便不死，也迟早要失血而亡。”
“所以你救了他，还护送他一路回宫来见朕？”
也先闻言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道：“可不要怀疑本汗对大明的忠心……”他微微侧头贴近朱祁镇耳边，爽朗笑道，“毕竟比起身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本汗致命一击的恐怖杀手来说，你这个曾经为我账下俘虏的大明皇帝还是要可爱的多……”
朱祁镇冷哼一声，也不生气，只是笑，一手拍在也先肩上，轻轻叹了口气：“不错，朕也觉得，你来得正是时候。”他负着手，侧身与也先并排站在殿前，面向北京城的方向，淡然道，“原本觐见放在春巡，朕还是有些失望你赶不及朕的大婚。如今既然你提前进京，也就正可以抽出空，来参加朕和允贤的大婚典礼了——”
也先双眸一眯，猛地转身面向朱祁镇，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你说什么？你——和允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