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倒映着水光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那晶莹便顺着画舫一点点折射在摇曳的纱帘上,也照亮了帘内冉冉升起的缕缕香烟。
女子端端坐在小桌边,正握着一卷药典看得入神,半晌,似是觉得那香味有些重,伸手就要去摘香炉的炉盖,谁知她一心二用,心思自然也不在伸出去的手上,竟忘记了那香炉本没有盖子,食指一下按在了燃烧着的香木上。
指尖倏忽传来的疼痛让她一下子丢了手里的书,允贤忙皱着眉头去看烫红的食指,虽然没有破皮,却肿了一小块。她左右吹了两下,想了想,才要寻思要不要擦点药酒,却见船舱的纱帘轻轻被掀开。
朱祁镇一手捧着雕花木托盘,一手掀帘,正站在日光与阴影交界处看着她,唇边隐隐带着笑意:“扬州的湖景很美,你难得出来一趟,怎么也不出来看看?”
允贤微微一笑,轻轻将食指放了下去:“游船也不是一日,总是看就没意思了。听说这里的日落很美,就想着进来看会儿书,晚些时候再出去看看了。”
然而她的动作虽细微,却还是低估了朱祁镇对她的在意程度。只见他眉头微蹩,也不废话,径直走到小桌前放下托盘,就去拉她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他拉得用力,神情也分外紧张,反倒让允贤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伸出手来,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刚刚烫了一下……”她话没说完,朱祁镇却已经小心翼翼握住她的食指在唇边吹了又吹,只是吹了半天也不见红肿消退,他摸着她被烫得褶皱的那块肌肤,心头一急,忽然就张嘴含住了她的指尖。
允贤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便只能看着他轻轻吮住了她的指尖,舌尖划过肌肤的触感湿润而柔软,真实得让她没来由的脸一烫。
虽说已经是老夫老妻,连曦儿也已经快要长大,可这么多年来,每次他做这样缠绵的情事时,她却还是百般不习惯,总是觉得脸皮发烫,宛如还是那年情窦初开的少女。
纵然他们一起历经生死,也曾错过青春年华,可有些朦胧的情愫,却始终在心底不曾改变。
她静静地看着他紧张的模样,低垂的眼里仿佛要溢出担心来,原本想阻拦的话就忽然说不出口。良久,才轻轻笑着推开他:“好了,一点小伤而已,难不成你还把我当曦儿吗,居然还这样哄我……”
她说得打趣,朱祁镇却不乐意了:“也就是你,我才会这么紧张……”他握住她的食指,轻轻用帕子擦着,头也不抬道,“若是曦儿,我早就让她自己去涂药了,怎么可能总是急得忘记你就是个大夫……”他说着,忍不住撇了撇嘴,“可你虽然是个大夫,治病无数却偏偏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也难怪我这丈夫做了多少年了,还是得日日担心你受伤!”
他说得太理直气壮,又是事实,若是她要否认,恐怕又要争执起来。她看着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你说得对,也许是……因为习惯有你总是替我照顾自己……”
香烟袅袅,无声地弥漫在斗室内。白日里光线充足,便没有点蜡烛,只是这光芒被纱帘遮去一半,自然也就缓和了许多,衬着此时这暧昧旖旎的氛围,倒是刚刚好的美好。
朱祁镇本是单膝跪地坐在她面前,闻言,眉梢微挑,宠溺地一笑,伸手大力揉乱了允贤的额发:“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好话了!”他笑着伸手推了推那托盘,一手扶着那只白瓷碗轻轻端起来,“你猜猜看我做了什么?”
允贤侧目斜了那碗一眼,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问,颇为不屑道:“荷叶莲子羹……你年年都做这一样,还真是不怕我吃腻啊……”
“错!”他微微勾唇,眼底略有些得意,“今年不一样,你尝尝看?”
不一样?年年都只会做荷叶莲子羹的家伙,居然突然学会做别的东西了,可关键是这羹明明就和往年一样呀。
允贤看着那碗,不禁有点困惑,又心生好奇,只得就着他的手低头尝了一口,半晌,微微皱了皱眉:“这……难道不是荷叶莲子羹吗?”
似乎是她语气里的迟疑和困惑打击到了他,难道真的是他做得太差?
朱祁镇眉头一紧,也自顾低头尝了一口,没错啊,确实有枇杷的味道……
这几日府尹那里新送了一批开春的枇杷过来,味道很是酸甜,他觉得新奇,就学着在羹里加了一些磨碎的枇杷,这样除了甜之外,也能更爽口一些。
可她怎么没吃出来呢?
他皱眉想着,越想越郁闷,却没看见允贤嘴角微微狡黠的笑容。
只是允贤显然并没打算告诉他真相,免得他骄傲自大的臭脾气又犯。反而装作若无其事道:“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的,只是一样也不用骗我不一样啊……”见他愈发郁闷的表情,忙轻咳一声岔开话题,“怎么没见见深和曦儿?我方才还见他们……”
朱祁镇有些不甘地伸手搅了搅那甜羹,心不在焉道:“曦儿刚刚自己跑去岸边,见深去接她了……”
他话音未落,便听甲板上猛地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曦儿清脆响亮的叫声,在画舫那一头都听得清清楚楚:“朱见深!你要是敢出卖我,我这就去告诉爹爹你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