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已经点上了通明的烛火,窗户半开着,暮色里有阵阵微风轻轻透进来。允贤似乎是刚沐浴过,正坐在桌边看一本医书。她的手边放着一只精致的木制摇篮,不过两个月大的孩子穿着棉布小褂子,正咬着手指睡得正香。
允贤见他进来,不由浅笑:“这阵子既要准备回宫的行程,又要查验行刺之事,你应该忙得不轻吧?”
朱祁镇一拂衣袍,在桌边坐下,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宝宝柔嫩的小脸,另一只手将药汤轻轻推到允贤面前:“有一阵子没见你看医书了,好不容易这两个月清闲,你倒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允贤轻轻一笑,又翻过一页,一只手轻轻抵着下巴,微微蹙眉道:“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很多东西都快要忘了……这次的疫症才消除没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记录下来,我就想着,不如把各地的瘟疫发散之事都一一整合一下,这样今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也就不会像这次这么措手不及了……”她说到一半,才想起来朱祁镇是端着汤来的,抬头看了看他,见他不动声色只是坐着,忙低头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她两只手捧着碗,微微仰起脖子,烛光便照在她衣领下露出的雪白的脖颈上,透出阵阵肌肤上传来的淡淡香气。这样的夜色,这样的烛光,她穿着寻常人家朴素的单衣,静静地与他对面而坐,旁边的摇篮里,正在熟睡着的是他和她的孩子。
这平静圆满的时光,曾经让他多少次午夜梦回,又求而不得。
朱祁镇凝目望着她,忽然觉得心头骤暖。他生而为皇帝,许多事自小便身不由己,今生也唯有一个谭允贤,能如此与他心意相通,与他并肩天下罢了。
允贤一口气喝完了药,便双手平平端着碗放在桌上,眉眼弯弯看着他道:“这汤味道不错,但比起我做的,还是差了些。”
自打景泰年之后,便难得见允贤露出这样的女儿态了,但凡她这样说,必然是真的开心了。
朱祁镇抿唇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的侧脸,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后天就要回宫了,在这里虽说辛苦了你,却也自由。等回了宫,我怕你反而不会这么开心了……”
允贤见他满眼认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有你在身边,我怎么会不开心?”她微微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道,“早在当年随你回宫之时,我就说过,我决定的事情,便绝不会后悔。只要有你在身边,哪里都是我的家。”
这时夜色已经沉沉地压下来,晚风吹动着床边的纱幔轻轻飘拂,却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朱祁镇一惊,不由抬头望去,却见半开的窗外,夜幕里繁星点点,猛地就在半空中炸开了一朵璀璨的烟花。
那烟花开得十分绚烂,接连在夜空里绽放开来,五颜六色,十分好看。允贤看着那烟花,这才想起,恍然间竟已经是中秋节了……
她恍然叹息一声,上一次看这样的烟花,已经是多少年前。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唯独不变的,却是她身边的人。她莞尔一笑,不禁走到窗前,仰头认真地看那烟花,这里本就正对着城内官道,又是二楼,正是个看烟花的好地方。她仰头看着,忍不住欣喜地笑起来:“元宝你看,这烟花美吗?”
朱祁镇静静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站在窗前看了半晌,逆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忽然轻轻笑起来:“你若是喜欢,我们就年年都来看。你不是答应了我,今后的每一年,都要陪我一起看烟花吗?”
允贤讶然转头看着他,他的眸子里倒映着月光和她的剪影,那么深,那么真切。她微微仰着头,便见他忽然微微低下头来,在她唇畔印下一个吻。
两厢寂静之中,忽然听见摇篮里的宝宝忽然嘤嘤嘤地的哭起来,许是被这嘈杂的鞭炮声吵醒了,她尚且年幼,也不会说话,便只是哭。这哭声呜呜咽咽的,朱祁镇向来疼爱这得来不易的孩子,此时就算是好不容易亲近允贤一会儿,也不能不由着她去抱了宝宝。
他略有些尴尬地站在窗口看着允贤低头轻声哄着孩子,眼里带着些微妙的情绪,也不知是心疼还是羡慕,只是深深地望着他们母女俩,两个月来头一次,他有点觉得这孩子十分碍事……
然而允贤才刚抱起宝宝,便听门外传来小顺子满是欣喜的声音:“皇上,今儿个是中秋佳节,这外头可热闹了,您要不要陪着皇后娘娘也去……”他本是见房门没关,这才站在门外大喊了一声,谁知道他这一叫,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孩子又嘤嘤嘤哭起来。
允贤还没说话,便见朱祁镇黑着脸两步走到门口,一把拎着小顺子的衣领扔到了门外。他转身关上门,静静地侧头望着允贤怀里的婴儿,不知道为何就忽然想起了自己去世的母亲,忍不住落寞地一笑:“小的时候,每逢佳节,宫里总是十分热闹……中秋佳节娘亲便总是会带我去御花园看花灯,那些花灯一直从太和门铺到北五所,无论走到哪里总是照得人眼里亮闪闪的。”
允贤歪头看了他片刻,忽然莞尔一笑,抱着宝宝的小手轻轻在他脸颊拍了两下,学着宝宝张嘴的样子笑眯眯道:“宝宝宝宝,我们去看花灯好不好?”
宝宝虽听不懂自己的娘亲在说什么,却也觉得拍爹爹的脸颊很有意思,不禁咧开了嘴,用力蹬了蹬小腿就往朱祁镇怀里扑。
朱祁镇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允贤,微微扬眉露出一抹开怀的笑容,伸手抱着宝宝的襁褓向上抛了一抛:“好,爹爹和娘亲一起……带你去看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