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紫檀木马车停在秦府前,马车上的雕饰简单低调,透着不俗
秦津从未打算在蜀郡待久来时只携一棋盘,离开时亦只有一棋盘
附身上了马车
马车内宽敞明亮,幽幽的沉香弥漫在其中
青色织锦缎的帘布,挂在马车门前和窗前,地上铺着细软的毯子,窗边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是一莲花状镂空香炉,香炉旁是那张玉制棋盘,茶盏与茶壶与之相应的摆在一起,桌下是一小柜,柜子里放着书与公文
秦津斜倚在桌旁,随手拿起之前放的一本书,垂眸看了起来,此时周身倒有点像纨绔子弟的姿态,却又不似纨绔那样过分随意
温润雅致中蕴着风流
“公子,不跟谢公子打个招呼就走吗”时吾坐在车外询问着
“无需,过段时间他也该回去了”秦津应道,声音透着些许慵懒
白色散花锦衣衫上的云鹤缥缈若仙垂在地毯上
蜀郡到京城的距离并不远,左右五日即可抵京
一路上流民不断,因食物大打出手,伤人性命的事屡见不鲜
马车路过时,道路两旁的流民,一拥而上,如饿狼般不断拍击着车身车窗,讨要声此起彼伏
直至离京城近了,流民才少了起来
因快到京中,马车较以往行得快了些
忽的马车一停,秦津手中的茶摇晃出茶杯,褐色的茶水洒在了地毯上,也打湿桌上的经书,这是他在离开蜀郡前,前往金鸣寺,手自笔录的一本经书,耗费了不少心神
此时墨迹尚未干透,水一泼字迹便晕染开来,糊成一片,已看不清楚字样
秦津放下茶盏,皱眉道“发生何事”
“公子,前面有个人”时吾略显犹豫地说
“有人绕开便是”
“可那个姑娘倒在了路中央”
秦津微愣,抬手撩开车帘
车前的路中央,倒着一个人,着一袭红衣在荒凉的道路上,十分显眼
发髻凌乱,衣衫更是脏破不堪,看不清样貌,只隐约通过身形可判断出应是一名女子,任谁看到这幅场景,怕都会觉得诡异得很
秦津向来不是多管闲事,怜香惜玉之人,淡淡地移开目光,准备从一旁绕道而行,忽而目光一顿,视线落在那女子的腰际上
一块黑色的令牌别在她的腰间,繁复的雕刻纹路和极有辨识度的标志
这
是大理寺出入的令牌
秦津眸光暗沉地看着地上的女子,刚才只是略略地看了一下,并未细打量她,这时才注意到她红色的衣裳颜色颇为不均,红色深一块浅一块,斑斑驳驳,深处大抵是血迹
之前先帝在世时,听循了前太傅的建议,实行了一场大变法,其中最为大的变革就是开放了女子科考制度,有学识能力的女子便可考取功名同男子一同站在朝堂参与政事
虽然开放了这么个政策,一些女子依旧被家中旧规束缚着,近些年来才逐渐有女官站上朝堂但却也不多
而今女官里做到最高位的,当属京城里那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秦津也略有耳闻,科考时这位大理寺少卿是那一次的探花,前三里唯一的女子,才识和能力更是显著,才两年官升四品,手段不比男子差,甚至要更胜一筹,每办一个案子朝堂上都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不少人对这位少卿视如寇仇,对家也更不在少数
有大理寺出入的令牌,又受了这等寻常女子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的伤,想来应当是大理寺的,而大理寺女官似乎就只有那么一位四品的少卿
身份倒是十分好推测
“大理寺…这倒是是个好地方”秦津轻笑一声,笑声清越低沉,却与往日的淡然温和不同,含几分讽意
时吾站在车旁,见自家公子。一直看着那个女子,心生惊讶,这么些年,不少官场上的亦或是商场上的,都送过女子给公子,公子一概送了回去,怎么今日就
秦津收回视线,看向站在一旁的时吾道
“时吾,把那个姑娘扶到车上来,再去寻一位医者到前面的客栈,等会在那停下”
“是,公子”
时吾低下头掩住脸上的惊异,心中比之前更为震惊
血腥味在车内漫开,檀香与血腥味混在一起,味道着实有些难以形容
车内男子面色如常的看着书
沈思危在被扶上车时已有了些意识,前段时间,她接到李御的任务前往蜀郡探查,却不想回京的途中遭遇刺杀,她逃出包围,却因伤势过重昏倒在路边,此时她想睁开眼,头却昏沉沉的,眼皮厚重,刺痛感像是要将全身撕裂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上的力气不足以将手抬起,已经算是半个废人
此时有任何人想取她性命,都易如反掌,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强撑着最后一点的意识,睁开了眼
一眼看去,是在一辆马车内,一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的男子静坐于案几前,手中拿着书
男子乌发束冠,面如冠玉,眉眼清隽,五官如精雕玉琢,车帘被风阵阵掀开,阳光倾泻而入,照在他的身上,显出浅浅的光华,白衣加身,却难掩清贵
清风霁月不过如此,坐在那像是一幅清浅古朴的水墨画,不浓厚却让人无法忽视,越是清浅在心中越是浓郁
沈思危警惕的看着他,喉咙却如被烧灼过一般,干而有些发痒,不可抑制的轻咳一声
男子察觉到她的动静,目光从书上移开却没有看向她,而是伸手将身旁的一件灰白色流云暗纹的披风递给了她
“姑娘,若是不嫌弃把这件披风盖上吧”声音微凉低沉,带着冷冽,犹如寒天里的清泉从山涧淌过,雾气笼过漫山
半刻不见她抬手来拿,秦津略带疑问的看向她,视线保持在她的脸上没有看向其他地方
秦津看向她的眼眸,她的眼睛清亮透彻带着堤防,面色紧绷,紧咬着苍白干燥的唇,脸上还有着灰与褐色的泥土,头发散落在脸颊边隐约遮住大半个面容,带着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
容貌只能看得清个大概,但饶是这样也能看出这是个样貌极为昳丽的女子
沈思危勉强扯出一抹笑道
“多谢公子,咳…我现在可能没有力气来拿,手有些抬不起来”声音因是许久不进水的缘故,沙哑难听的厉害,喉咙也难受的紧,她知晓自己现在真是狼狈至极,身处弱势,却也是无力改变,看着眼前这人儒雅有礼的做派,依旧心存疑虑
秦津沉思片刻看向沈思危道“冒犯了”
说罢将手中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十分谨慎妥帖,没有碰到她
收回手,目光看向车窗外
不再说话
沈思危动了动唇想问些什么,却发现面前的身影逐渐模糊,头越发的昏沉,眼前看不清事物,光线渐暗直至完全变黑,意识失去
良久
车厢内陷入平静
—
马车缓停在一间客栈前,医者早已等在此
*
“嘎吱”
老旧的房门被出来的女医者带上,医者看向站在房门不远处长身玉立,眉目疏朗的公子缓缓开口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应当过几个时辰就能醒,晚间可能会发热,我开几副退热的药还有这个药膏记得每日涂抹在伤口处,以防溃烂和严重”
秦津点了点头,向一旁的时吾示意带大夫去开药
她现在还在昏迷,自己现在去也无法了解什么
于是便下楼走到客栈的堂厅,择处窗边坐下,矮矮的小桌上摆着一个茶壶三两个稍显简陋的茶杯,拿起茶壶倒了杯清茶,手执茶盏浅饮,修长白皙的手执着玉色的茶杯,简陋的茶杯在他手里拿着都成了稀世的玉盏,恍惚指尖都泛起了莹莹的光,眸光看向远处,外面下起了朦胧的小雨,带着丝丝凉意,远处青山如黛,云雾缭绕在其间,细细的雨丝像是珠帘挡在窗前,摇曳飘动
长而宽的窗口此时便是那画的边框,画中人坐在那,身后是青色山水,渺渺细雨,清冷卓绝,宛若谪仙
窗边载着一颗枯树,说是枯树却也不尽然,因着许多枝头已抽出了嫩芽,鲜嫩的绿色唤起了春天的生机
又是一年春日
—
沈思危睁开眼,揉了揉自己滚烫的太阳穴,头脑空白片刻,想起昏迷前自己还在车中与救自己的那位白衣公子说话而这里是京城外的一处客栈的房间,之前办其他案子时也曾住过,所以并不陌生,此时身上的力气已恢复不少,伤口好像也已经被处理过了,就连破旧不堪的衣裙也被更换成一件新衣,面料是价格不菲的浣花锦
心中疑虑更上一层
暗暗思量着之前那位陌生的男子在何处,她有直觉这个人不如面上那样温和清淡
因为他实在看上去太过无情无欲,仅是那么一眼便仿佛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浅淡,不似凡间人,无烟火
这样的人
要么是无一事所求要么是所求甚大,她相信他是后者,如若没有,不会救她,她向来不信平白的好意,但又好像看不出他到底所求何事,她虽混迹官场的时间不长,但两世为人,人眼里的欲望她还是能分辨的
此刻却有些犯了难
她有心撑起身想要下床,此时门被推开,一名看着年纪三十上下梳着妇人髻的女子端着盆走了进来
这个人她认得是这间客栈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