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便是校庆,学校向每个学院要求至少一个节目,很多学院都是在一个月前敲定节目并且开始排练,有些学院甚至更早。国际关系学院经过院学生会的讨论,最终敲定出一部心理剧,陈榆晨之前屡有参演情景剧的经历,自然也是被叫了去。
陈榆晨出演的是一位多重人格患者的主人格身份,叙述自己悲惨的成长经历,她长相清秀,若是可以将妆容化得苍白些,还真有楚楚可怜之态,只是她素日里开朗大方,忽然卖惨倒是叫人有些不习惯。心理剧排练总体上较为顺利,连续排练三天后,演员的台词对答基本没有了问题,学院领导对于这次的节目比较重视,几个辅导员和兼职辅导员约定了在周五上完体育课后在学院活动室当场表演看看初步效果。
剧本前半部分的核心在于陈榆晨这个角色在叙述自己的经历的同时与其他几位人格扮演者紧密配合体现多重人格的复杂心理,患者有四个人格,一个是主人格,是学生身份,一个是女明星人格,一个是科学家人格,另一个是医生人格,后半部分在于心理医生与想利用患者其中一个人格谋求利益的贪心会长以及失去本心的患者的医生人格的争执与矛盾,一个男生在讨论剧本时忽然提出:“周五的表演,我觉得为了追求一定的表演效果,我们可以加入部分服装和道具,简单地制造一下氛围,你们觉得如何?”
陈榆晨点头道:“我觉得可以,患者有一个科学家人格和医生人格,还有主角心理医生,都可以换上白大褂,至于主人格,普通的日常装就可以,女明星的人格,穿一下自己的裙子,化浓妆,我觉得这样安排比较简单,又能体现氛围,你们觉得如何?”
其他人若有所思地点头,表示同意,“白大褂理工科学院的学生应该有,我们可以先不买,先去借三身,这样就基本零经费。”
大家颔首笑道:“是一个比较勤俭持家的做法,你们认识什么工科学院的同学吗?熟人应该方便一些。”
“我们都是文科生啊,工科院的朋友几乎没有。”
陈榆晨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考虑了一会,还是说道:“我认识一个工科院的,周四上午可以问问。”
“周四上午?好,来得及,那麻烦你了,榆晨。”
周四上思修课的时候,陈榆晨提前十分钟来到了教室,她四处看了一眼就看到陆展阳还是坐在上次那个位置,玩着手游。
陈榆晨一声不吭地坐在了他旁边,陆展阳抬眼看到她,似是有些吃惊,关掉手机,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陈榆晨还是先开了口:“帮我个忙。”
陆展阳用疑问的语气“哦”了一声,侧过身说:“什么忙?”
“你们材料学院是不是有实验课?”
“对啊,怎么了?”
“那你肯定有实验服吧。”
“有啊,有两件。”
陈榆晨有点喜出望外,“我长话短说,我们要排一个心理剧,明天会试演,需要三件白大褂作制服用,你可以借我吗?”
陆展阳瞬间嬉皮笑脸,两手交叉,道:“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想要某人求我。”
陈榆晨睁大眼睛看着他,却也软下心来,弱弱地说了一句:“我求你。”陆展阳咧嘴笑了起来,“看你这点诚意,我借给你,还有一件我会向我室友借,明天上体育课的时候给你,行不行?”
陈榆晨曲指叩叩课桌,“好的,谢谢。”说罢,就站起来准备离开换个位置,不料陆展阳却叫住了她:“喂,你利用完我就跑啊,和我坐委屈你了吗?”她听罢,斜了他一眼,又镇定地坐下,拿出课本摆在桌上,一手抵住下巴,故意不看他。
陆展阳只觉有趣,在一旁小声笑了起来。他们坐的位置本来可以坐三个人,但是路过的同学经过上一节课的认识都自觉识趣地避开他们,本来是上思修课极好的划水处,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试探性地问他们:“我可以坐这里吗?”
陈榆晨开始没留意,后来也是不知不觉地注意到了周围微妙的气氛,猛然有些后悔和他较劲——这个时候本应该避嫌的,终于遇到一个晚到的同学正在教室后门处四处张望找座位,她急忙朝她挥挥手,“同学,这里有空座位。”
那个女生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我再找找吧,反正老师也还没到。”陈榆晨急忙拉住她:“坐吧坐吧。”她赔给她一个笑脸,甚至显得有些无辜。女生还是坐下了,陆展阳抬头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继续玩手游。
周五上体育课前,陆展阳将三件实验服交给了陈榆晨,她忙道谢,“今天下午有空吗?我们上午就试演完了,早点还你。”
“我下午满课,况且我也不急。”陈榆晨不喜欢拖延,说道:“这样吧,我加你微信,你有空就告诉我。”
陆展阳饶有趣味地看向她,微笑说:“好啊。”他们就这样互加了微信,陈榆晨当时也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之处。
第二周的体育课仍旧是体测,但是项目大部分比较简单,女生人数少,很多项目都是最先测,测完还帮着张老师记录分数,等到测仰卧起坐的时候,张鹏知道她们做得吃力,面目狰狞,故意让她们互相计分,他则别过脸去,很少看一眼,让其尽力大胆地做。
陈榆晨十分感激。课后,她去寝室把运动服换下,直接往学院走,将白大褂交给相应的同学,稍稍准备后便和观演的老师示意可以开始了。
大家都很快进入了角色,未试演前的紧张感反倒消匿了,尽量自然,尽量动情至极致,只是毕竟排练不过几天,显而易见的问题还是不可避免。
“看完整个表演,整体来说还可以,但是要上校庆的舞台还是需要改进的,我看了你们的剧本,你们的剧本的亮点其实在于情绪的表达,首先是演主人格的这位女同学,虽然角色本人比较抑郁和懦弱,但是对心理医生描述的时候情感可以在某些部分更激烈一些表达自己长期以来的不满,还有女明星人格,戏剧是带有夸张性的,因此我觉得这个角色的表演用力过度些可以体现整个剧本的张力,另外是会长,面部表情应是看上去运筹帷幄的狡黠......”
陈榆晨频频点头,深以为然。几位老师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于他们日后的排练都大有裨益,旁观者的意见大多清醒而又中肯。
“你们现在的服装是借的吗?”
“嗯,白大褂是借的。”
“你们可以早些把服装道具买好,这样以后排练也可以更适应舞台,至于经费,学院可以全部报销的。”
“好的,谢谢老师。”
等到大家再次深入讨论完,见时间还早,食堂人不是很多,便决定同行。陈榆晨先回了寝室放好借来的服装,耽搁了一会,等到她去食堂的时候,其他几个同学已经找好位置坐下了。她等着食堂阿姨打菜,随意观望时就看到了正坐在对面不远的叶璟川,一时怔住,随即他也看到了她,朝她挥了挥手,时隔半月,他也还记得她。
陈榆晨随即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同行的同学之一:我看到一个熟人,很久不见了,你们不用等我了,我过去打个招呼。
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好。
她走了过去,心里渐有些紧张,还是扬起嘴角和他打了招呼:“学长?”
“陈......榆晨?”
“嗯,你还记得,”陈榆晨看见他在吃牛肉饭铁板烧,微微一笑,指着他对面的空座位,“学长,我可以坐这里吗?”
“当然可以。我今天得空,忽然有点想念学校的铁板烧了,就开车过来了。”
陈榆晨坐下,“不过如果不是认识你,远远看着,倒也真像是个学生。”
叶璟川依旧笑着,暖如春日,“我看出来你在夸我看上去很年轻。”
“我说的是大实话。”
“我喜欢你的大实话。”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吃完饭,他们依旧同行,叶璟川在超市外止步,“我进去买瓶水。”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两瓶水,把其中一瓶递给了她。
“谢谢。”
“我今天事少,想在X大到处走走,你下午有事吗?”
“我周五只有体育课,已经上完了,也没有其它事。”
叶璟川微笑,眼神中尽是温柔,道:“那陪我走走吧。”
“好。”陈榆晨略顿了顿,虽语气淡然,其实内心已经无法平静。
他们没有目的地走着,时而走过学校的林荫小道,时而又路过运动场感受热闹,因为相识不久,一路上并不多话,陈榆晨想寻找话题,却担心他会厌烦,便也只是时不时搭上一句。
“学校不是有一个很著名的明溪湖吗,那边风景很好,你想去吗?”他饶有兴致地说,明溪湖在学校后山的一个小谷中,从这里过去要十几分钟,而且又要爬坡,他这么问,自然是有兴致要去的,陈榆晨颔首应了一声,与他同去。
后山小道弯曲,但一路枝繁叶茂,生机盎然,还有虫鸣和鸟叫声,也确是宜人之地。木棉正盛,曾经她上课时一位老师和他们说:“我第一次来X市就是在春天,那年我走进X大,满目都是木棉花,特别美,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未来我要生活在这座城市。”木棉红艳而不媚俗,落而不败,倒给X大添了一丝风骨。
“南方应该没有榆树。”叶璟川突然漫不经心地冒出一句这样的话,陈榆晨起初不解,后来才想到了自己的名字,说道:“嗯,北方才有,榆树是落叶乔木。”
“你的名字很好听,你的父母感情一定很好吧。”
陈榆晨眼睑低垂,“其实我的名字是姑姑帮我取的。”他们继续走着,叶璟川听到此语默然,似乎是想让她继续说下去,她抿了一下嘴唇,继续道:“姑姑是一个比较有情怀的中学语文老师,她当时向我爸爸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并没有说这样取名浪漫,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孩子的名字和双亲相联系,会给这个孩子带来福气。我觉得叫陈榆晨就很好,榆树的榆,早晨的晨,榆树生长迅速、耐寒抗旱,象征生命力;早晨又象征活力和朝气。谐音又寄予家庭美满之意,最好不过。’我爸妈也觉有理,就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她看到叶璟川在静静听着,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的父母并没有那么恩爱,反倒经常吵架。所以,有些东西也并不能证明什么。”她其实可以不补充这一句,但是事实如此,她也不想隐瞒。
叶璟川过了良久才开口,用很轻松的语气说:“至少,它可以证明你父母在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真心希望家庭美满幸福、希望你能人如其名。”
“那你觉得我人如其名吗?”陈榆晨对上他的目光,笑道。
“人胜其名。”
陈榆晨肆意地笑了,直呼他很会说话,并且还有模有样地朝他作揖,恭敬地点头说道:“谢谢公子。”
叶璟川粲然一笑,久而又面目沉静,道:“你都跟我说了这么多,为了不让你吃亏,我也跟你说说我的父母吧。”
“嗯?好啊。”意料之外地,她发现他们谈话间竟然自然了不少,两人就像是在交换秘密,尽管也不算是秘密,顶多是私事。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时因为飞机失事去世了。”
陈榆晨惊奇地看着他,反倒是叶璟川自己眼波平淡,神情自然,他又接着说:“这么多年了,我说到这件事已经没有感觉了,他们虽是我的至亲,却记忆模糊。我从小是被我外公外婆带大的,他们感情很好,又是同行,都是建筑师,小时候经常看他们画图,所以我一直喜欢画画,后来我也学了设计,只是完全不是同一个行业。”
听罢,陈榆晨只能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父母离世是遗憾,但是命运又补偿给你善待你的外公外婆呀,还是......”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说下去。
叶璟川望向那满地落而不败的木棉花,又转头认真地看着她,“还是值得庆幸。”
“嗯”,陈榆晨抬眸,泛起了笑意,“好了,我们已经形成初步了解了。”
一路闲聊、一路赏景,尽管是上山爬坡,等到他们到达明溪湖的时候,却也丝毫不觉得劳累。
时间算是正午,清晨时分明溪湖畔升起的烟雾也已经散去,围湖有竹道,四周翠绿,湖中鱼与游着相乐,湖中还泛着几艘舟艇。在他们过来的石梯以及不远处的小亭子处,还坐着几对情侣,陈榆晨突然在想:难道他不知道明溪湖地处的这个山谷,又叫恋人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