鸱枭不知往西游了多远,只觉得有些累了,便上了岸。祝雨已经不省人事。鸱枭俯在他身上听心跳声。
还活着。
鸱枭掰开祝雨的嘴,清理里面的污秽。随后他单膝跪地,将祝雨面部朝下,腹部顶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并不停按压祝雨的背部。祝雨“哇”的一声,吐了一滩水。鸱枭让他平躺在地上,把斗篷拧干让他枕着。祝雨含含糊糊说了些话,只是听不清。
鸱枭环顾四周。四周都是平原,没有高大的树木,也没有够高的山坡,没处隐蔽。待到祝雨有了些许力气,鸱枭就背着他往西北走。
行不多时,天色将晚。好歹找着个藏身地,有一个小斜坡,可以倚靠。鸱枭将祝雨放下,让他倚在坡上。
鸱枭取出镰刀。它并非断了,而是被拆分开来。鸱枭将两节镰刀拧在一起,开始掘土。一会儿工夫挖了一个坑洞,他又在这个坑洞的旁边,挖了一个小一些的坑洞,而后将两个坑洞挖通。他找了些干草和灌木断枝,放进大一些的坑洞里,取火折子点燃。
火在洞里燃烧,光焰不大。烟也边起边散,不会直直冲天。鸱枭将湿干粮烤好,递给祝雨。虽然口感和味道都差许多,总算有口饭吃。祝雨木木呆呆地吃了一通。
四周没有大树,折不了粗长的树枝。鸱枭取下背上的两柄器物。一柄是他的刀,另一柄是一把伞。他将刀和伞插在地上,顶端交叉,弄做一个三角支架,将湿衣服脱下来搭在上面烤。
原来斗篷用的布料和那把雨伞是一样的,防水,一拧就干,只是不透气。鸱枭展开斗篷,对祝雨说:“你把湿衣服脱下来烤一烤,先用这个遮一遮身体。”说完,他便走到一边,转过身去。
祝雨将黑衣、黑裤、黑靴子都褪了下来,把自己穿的那件青色的布衣和黄色的绸衣也都脱了下来,把衣服堆到一块。想了想,他又把绸子衣取了回来。
“好了。”祝雨盖着斗篷说道。
鸱枭过来取走衣服,把衣服搭在架上。
祝雨抱着自己的膝盖,欲说还休。最后他有些颤抖地开了口,说:“抱歉,我骗了你…”鸱枭没让他继续说下去:“那是你的秘密,我不在乎。我还是那句话,到了日幕城,我便不再管你的安危。”
祝雨轻轻地抽泣起来。鸱枭也只当做没听见。或许是累了,祝雨很快睡着了。鸱枭盯着祝雨的脸看了很久。他开始思索起年少的自己。那时候他还不叫鸱枭,叫秦岳。
他十五岁那年,正是起义战争的最后一年。那时李存玺已经消灭了前朝的余党,打败了拥护前朝余孽的梁王,击溃了其他义军。剩下的反抗军就只有义军凌士勋。最后一战的时候,凌军缩在城里负隅顽抗。李存玺带领全军攻城,但却忽略了凌士勋的一支奇袭部队。这支部队摸向李军的营地,俘虏了营地里的男女老少。
那时秦岳跟随父亲一同在前线,但是他对战争不感兴趣,甚至感到厌恶。留在前线,全是父亲强迫的。被俘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哭红了双眼。不过,父亲很快便亲自带领一千人马杀了过来。凌军没做多少反抗,就全数投降。父亲不但没有对吓坏的儿子表示一点关心,甚至眼神中还有一些蔑视。从那之后,秦岳便决定跟随父亲学习各种技艺。
那一战结束后,李存玺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他在江宁加冕称帝,立国号为顺,年号为开元。他封父亲为护国将军,并命父亲成立了他的私人护卫—御刀卫。父亲提拔了两位老友的孩子作为自己的左右手,一个是韩升的儿子韩仁,一个是常怀恩的女儿常晨。韩升和常怀恩都已战死沙场。而韩仁和常晨…
自国家安定之后,闲暇时间多了起来,父亲开始翻阅古书,研究许多古老的技艺。他亲自试验,成功解开了两种技艺的秘密,并将其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学成之后,秦岳在御刀卫里做了常晨的副手,主要是替皇帝看门,时不时还会去干一些别的事情。秦岳不喜欢这份工作,也不喜欢朝廷的氛围,便辞别父亲外出游玩,见识了许多光景。直到开元十年…
心头的痛本能地让他断掉了回忆的思绪。他注视着祝雨。在微弱的火光下,祝雨的脸蛋变得红润了些。微弱平和的呼吸,使他像一只幼年的猫儿一样,十分惹人怜爱。鸱枭心想,如果自己早早成家,自己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突然,他打了一个冷颤,他的影子告诉他,有人来了。他集中精神侦察了一会儿,发现只有一个人。他急忙将火坑盖上,穿上黑衣,朝那人走去。
那兵卒怕被鸱枭发现,来的时候没有带火把,只是趁着星光,勉勉强强往这边摸索。他望见远处有一点萤火,忽明忽灭,就向那边走去。
四周静悄悄的,兵卒只听到自己的鞋子摩擦野草的声音。突然,一只手拿住自己的脖子,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他还未及挣扎,就被鸱枭拧断了脖子,丢到了河里。
杀了那个兵卒,鸱枭回到祝雨身边。他的思绪有些混乱,他想起了韩仁,以及他来的目的—捉住祝雨。尽管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知道祝雨的身份,但仍不免开始想这些事。他想把眼前这个孩子弄醒,亲自问问他,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想抓住韩仁,想知道这些年里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他的父亲…想到这里,鸱枭觉得头脑发昏。
看着眼前的祝雨,他的心情平和了许多。他想,不管怎样,保护这样一个孩子都不会是什么不义之事,对付韩仁,也不会是不善之举。
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些东西,却又害怕知道真相。但是,他必须面对呼啸而来的模糊的真相了。他一定要弄明白眼前这件事情的原委,也一定要弄明白发生在家人身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