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交给任曜谦信的是日算起,已过了七日,可我还未收到回信,起初我还想着信鸽虽快,往来也需些时日,后来越来越着急,想着各种可能,是信鸽没到吗?是半路出什么意外走错路了?是爹爹诸事繁忙没空回信给我?难道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我真的不敢往下想。
常夫人看我日日闷闷不乐,便邀请袂安过府陪我。她刚入朗月阁我便赶忙跑出去迎她:“袂安,爹爹可有给我回信?”
“我就知道,你见我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关于这个的。”她笑着牵起我的手便拉我往外走,“回信确实还没收到,但夫人说你最近情绪很低,我就想着带你出去散散心,其他的事情都别太心急了。至于姜伯伯的事有我哥呢,他收到消息必然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她看我还在犹豫,笑着说:“走啦,走啦!这些时日都瘦了,上次说过要请你去琼涎楼吃白切鸡的,今天就兑现。再去买些布料首饰来,裁些漂亮的衣服!”我就这样被袂安连拖带拽地牵来陪她逛街。
我记得小时候最开心的事便是跟着妈妈去逛街了,妈妈一直都是很时尚的女性,她也很喜欢打扮我,每次都会买很多漂亮的小裙子、套装,甚至还会给我配上合适的发夹、胸针之类的配饰。在那个物质还不怎么富足的时代,我就穿过全班乃至全校都会羡慕的破洞牛子裤加马丁靴,也穿过垂过脚踝的纱裙再梳上仙气十足的编发······那时的我也许真的活成了所有女孩梦想的样子,聪明漂亮,成绩好人缘好,父母爱我也愿意支持我所有的选择,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年了我都无法有丝毫释怀,我想我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自己了,我也不愿意原谅,我愿用我余生的自责愧疚来赎罪······
我还在想着这些事时,袂安已经带我到琼涎楼了。那日我只见过灯火夜间的琼涎楼,只道是烛火人烟才衬得琼涎楼那样繁华热闹;而此刻刚过未时,原本并不是饭点,但不知为何依旧这样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袂安领我上了三楼,坐在正厅延伸出来的,类似于阳台的地方。在这个时代建筑技术还不发达,建筑材料也不怎么先进,能在繁华市井之间能够建起这样的高大的木质结构建筑,不得不感叹于劳动人民的智慧和汗水。
此间为雅座,有屏风与正厅隔开,又可望见半个京城的街市人群,在这样热闹的街市之上,独坐一隅用最安静的姿态感受最喧闹的世间,也许这便是“大隐隐于市”的心境吧!这里真的让我的身心得到了一刻放松,此刻我静静地看着热闹不已的人来人往,我于这世间而言是那么渺小,在这个地球上每个角落、每一刻都在上演超凡的精彩,我的坎坷、我的悲伤与这茫茫人世相比又算什么?或许就像《赤壁赋》中客所言“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吧!
坐在我对面的袂安许是看我暗自伤神,便说:“知道琼涎楼这道极富盛名的白切鸡的来历吗?我哥说琼涎楼是宋建国时挂牌开张的,当时楼内招募大厨,恰逢战乱刚刚结束,一切百废待兴,琼筵楼的第一任老板为鼓励百姓们重新振作生活,信任新朝,便为来应聘的大厨们出一道题,名为‘昨日、今日、明日’。”
“这题倒是新鲜,这哪里像是出题做菜,倒像是科考应举!”听着袂安讲故事一旁的桃叶倒是来了兴趣。
“是呀,当时来应聘的大厨们人人满脸困惑,不知如何下手。唯有一人听题后一言不发,独自动手做菜。只见他取一只活鸡当场脱毛褪皮,热水浸一会儿便直接把鸡放锅里煮了,熟后取出盛给老板,说‘这题唯有做一道白切鸡最为合适。’老板问‘此话何解?’那大厨说到‘老板给的题目是昨日今日明日,昨日已逝追悔已是来不及了,今日正在不妨及时行乐,明日虽远却也不可不眺望。白切鸡用最简单的方法烹饪,也不必加那诸多佐料,既已下锅倒不妨想想自己喜爱什么味道,调它一碟爽口的酱料才是正事,待到鸡出锅时自然是品尝佳肴的时候,也要思索着不可贪吃贪杯。如此便是我这糙汉子的粗浅见解,也不知老板可看得上眼?’那老板拍案便请了那位大厨来琼涎楼做菜!”
“如此草率?至少也得先尝尝那大厨做的是否可口吧!”桃叶认真听着袂安绘声绘色地讲故事,罢了还提着好些不解的问题。
“傻桃叶,袂安并不是真的给你讲故事听的.”我听出了袂安的意思,“她是想告诉我,‘往者不可鉴,来者犹可追’不过是拿着白切鸡说事,要我不可日日追究过往,得着眼当下,还要眺望未来!”
“不愧是我任袂安的挚友,果然听懂了我的意思!”她清清嗓子说到,“好了好了既然知道了我的意思,想必你一定会做到,如此咱们不妨先品品这来之不易的招牌菜白切**!”
袂安的性格就是如此,优雅温婉与率真直爽并存于她的灵魂,很庆幸有她这样一位好友。我笑着赞同她,平常这“传奇的白切鸡”。这是隔桌,传来爽朗的笑声,边笑边说着:“姑娘对这白切鸡的见解倒是颇深啊!”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似在哪听过的···
“你是那位?不妨过来谈!”袂安倒是来了兴致,邀他过来。
“任姑娘盛情在下本不该拒绝,只是男女有别,在下不便打扰姑娘雅致更不愿有损姑娘名节,恕在下无法应任姑娘圣邀。”他隔着屏风婉拒袂安的邀请。他口中称袂安为任姑娘,定是识得袂安,且他的声音的确熟悉,定然在何处听过,此时我更加好奇他是谁了。
“阁下竟知道我姓任?”袂安先是惊讶,说完又想了想,继续说到,“如此,阁下一定是认识我的,这边不算什么打扰不打扰,只是朋友小聚而已。”
“任姑娘果真坦荡率直,胸襟竟不输于男子,即是如此在下就盛情难却了!”他说着走进来。这不是韦瞻嘛!他先对袂安作揖并说到:“任姑娘,在下韦瞻。”他又转向我一揖说,“蔚儿也在。”
“你们认识?可你如何会识得我?”袂安惊讶道。
“任姑娘是京城又名的才女,识得姑娘是在下的荣幸。至于蔚儿嘛,在下幼时便同她玩耍,只是长大后生了些许误会,近年来也不曾走动。”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韦瞻与姜疏蔚的渊源原来竟生于年幼时!
“公子请先坐。公子说自己姓韦,又与疏蔚识于幼时,难道是国公府的长公子?”
“正是在下,任姑娘好智慧!”
“不敢当,公子谬赞了,我也就是随意猜测罢了。”说着袂安唤小二来加一副碗筷,又点了好些菜,热情地请韦瞻吃菜,“公子请用。”
韦瞻也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拿起筷子就吃了,还同袂安有说有笑,仿佛相识已久,有说不完的话,我也总算明白了,韦瞻是当真不喜欢姜疏蔚,那日他同我说话时可没有此刻这么幽默风趣。我在他们旁侧如坐针毡,不知该说话还是该沉默,这样的场面确实不好受。
正在我发愁自己该怎么摆脱尴尬的时候,前厅传来一阵碗碟摔碎的声音,接着便是争吵声,不知是哪桌客人起了口角。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我不禁对袂安说。
“不如我们去看看,万一真的是蔚儿的熟人,还可以帮忙劝劝。”即便说这话时,韦瞻也是一直看着袂安的。
“走我们看看去!”袂安更是想都不想便赞成韦瞻的建议。我暗自感觉我可能明白了“一见钟情、互生情愫”是什么意思了,这实在太明显了。
我们走出屏风,正厅里有人在争吵,其他人正围着二人看热闹。我定睛看了看,争吵的其中一人正是姜宸的伴读姜正,怪不得声音那样耳熟。这时桃叶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袖子,示意我看那人,我朝她摇摇头,要她先不要声张。
只见此时两人愈吵愈烈,已经动起手来了,我看情况不妙,就想去劝说姜正不可生事。我正准备上前去,就看到姜正手拿一块碎瓷片刺向同他争执的那人,全场顿时默然一秒,其后瞬间哗然,我也被吓傻,姜正持着还在滴血的瓷片木木地呆在原地六神无主。这时是韦瞻大喊一声“找郎中来!”期间有几人迅速跑了出去,想来是去找郎中的。好在琼涎楼十名满京都的大酒楼,旁侧便有不少医馆。郎中马上便进来了,帮那人取出伤口里的碎瓷,又敷上药。好在瓷片体积不大,所刺伤口不深,又有郎中及时到场包扎,并未伤及那人性命。
然而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还没待郎中离开,府衙便匆匆赶来,还不曾看过情况如何,看着那人躺在地上,便一口咬定姜正杀了人,不由分说就让把人带走。此时我便知这事绝不简单。
“慢着!大人可知道你抓的人此人是谁?”我挣脱桃叶的手,站出来对府衙说。
“我当然知道,他是邶武侯姜公子的人。”那府衙叉着腰漫不经心的说,都未曾看姜正一眼。
“那大人知道我是谁?”我冷笑一声,心平气和地继续问。
“我管你是谁,本官全你这泼妇走远些,别妨碍公案!”他瞥了我一眼,不耐烦地说着。一旁的袂安和桃叶都生气了要冲上去,我按住她们,悄悄摇摇头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
“大人是新上任的府衙吧!”姜疏蔚虽是待字闺中女子,但我知道她在京城也是极为传奇的女子,从小骑马射箭从不比男儿差,远见胸襟亦不输男子,又是侯府千金,京都的各府同邶武侯府都有往来,身为府衙不可能不认识姜疏蔚,因此我料定这位大人必是新上任的,且此事必有蹊跷。看他低头不回答,我一面小声叮嘱桃叶要她马上去找姜宸说明这里的情况,一面继续说:“大人是新官自然不了解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人物,可大人上楼还未曾看他一眼便知他是姜公子的人,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却不知我是何人,大人的主子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你是哪里来的下贱坯子,敢在此阻碍公事,盘问朝廷命官,不想活了?”他果真因我的问题心虚了,破口大骂,又转头对捕快们大喊,“带走带走,看什么热闹臭婆娘坏老子心情·····”
袂安再也听不下去了,冲了出来正要开口,一个声音传来:“你便是新任的府衙张大人吧!我看你如此匆忙也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把人带了去吗?”
我们都顺着声音转头去看,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走来,是任曜谦。
“是任公子啊,公子不知,此人杀了人,下官也是按法办事将其逮捕。”那张大人猥琐的笑着,对任曜谦点头哈腰,却也不忘拿话来堵他。
“如此说来,竟是在下无理取闹妨碍大人公务了?”
“不敢不敢,还望公子能为下官让开一条道路,好让下官早些交差。”
“让路可以,只是地上躺着的那人并未断了性命,张大人就不打算好好检查,如此草草定人杀人罪不太合适吧!”
那张大人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句“没死?!”赶忙转身去检查地上躺着的人,发现果然活着,伤口已缝合,只是失血过多还未醒来而已。张大人也失了分寸不止如此局面该如何收拾。
“张大人也看到了人并没死,你这手上逮捕的人或许也得从宽处置了。只是方才这位姑娘有意提醒你,你却对这位姑娘口不择言,实在不妥,不妨给这位姑娘道个歉······”任曜谦说着看向我,仿佛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其实我自己都为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想拿话来套那位府衙大人罢了。
“这···下官本就是办公事,这姑娘忽然跳出来质问下官,妨碍公务,下官不治她罪已是莫大的宽容,一介女子本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在外闲逛已是不守妇道,又同本官无事攀谈,实在有违礼数,这等女子怎配让本官道歉?”这张大人越说越生气,好像他是苦主一般。
“大人说的如此有理有据,还望大人记住今日所言,他日我姜疏蔚必会让大人重视今日之言。”我冰冷的说着,说完便拂袖离去。我向来是个记仇的人,尤其那些满口仁义礼智信的伪君子,不尊重我、看不起我的人,绝不可能安稳的过一辈子。
我走出琼涎楼,冷静下来,这位大人与我的仇先不说,日后可以慢慢报,只是今日姜正这件事却有蹊跷,人刚被刺就有府衙到,也不细看就一口咬定姜正杀人,不认识我却知道姜正是姜宸的人,明显看得出,是有人设计陷害邶武侯府,想诱姜正杀人,再牵出整个邶武侯府问罪。只是凑巧,人没死,姜正估计也不能背判重罪,会不会再次牵出姜家也不一定了。当务之急应当及早查明背后是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