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韶华看着童佳苗关门出去，萧代远又没有反对，就留下来了。
不管她能不能帮到他，她都想留在这里，只是坐在他旁边就可以。
萧代远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纸质稿件，连同平板电脑一起，放到了莫韶华手里，然后他抬头对一直等待着他的客人说：
“不好意思，这位是我们工作室的舞蹈顾问莫韶华，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中国舞舞蹈家，她可以为你们的舞蹈服提供一些不一样的意见。”
果然是经验老道的萧代远，一句话就让莫韶华的身份从“一窍不通的涉密者”变成了“专业可靠内部人员”，精准地降低了客人的戒备心。
“对于舞蹈我们都不专业，我又不能很好地理解宋文的真正想法，我对此很抱歉，所以我们请来了莫老师，还要麻烦你将宋文的要求再为我们复述一遍。”
莫韶华耳边听着萧代远巧妙地给她找好托词，心里暗笑，她低头翻看这些或文字或图片的资料，抱着无论怎么样至少不能露怯的心态坐在这里的。
“好吧，”客人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萧代远，“莫老师好，我叫宋琴，定制衣服的宋文是我妹妹。”
这时莫韶华才真正地看向对面的人，坐在茶几对面的一对姐妹。说话的宋琴留一头短发，看起来干净利落，而一直沉默着的宋文……
冬天湖面上反射着刺眼阳光的冰。
莫韶华看到宋文的一瞬间，想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她看起来比自己的学生还要小一些，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内向孤僻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可是她似乎对什么很感兴趣，眼睛里闪闪发亮。
“你们好，”莫韶华收回视线，“宋文再和我说一遍要求吧。”
宋琴点点头，开始重复之前说过很多遍的要求：“她这次的舞蹈主题是云和水，想要服装能表现出云和水的灵动形态……”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莫韶华突然出声，“我想要宋文用手语表达，然后宋琴你做翻译，而且翻译的时候直接用第一人称就好。”
她觉得既然是宋文来定制衣服，就该由她自己直接提出者要求，因为任何人的转述都会造成细微的偏差。
“……好。”宋琴与宋文对视了一眼，见她点头，才答应了下来。
宋文的手开始熟练地比划起来，宋琴也跟着逐字翻译。
“我这次舞蹈主要想表现的是一个人和自然共处的故事，水和云是主要意象，所以我想要一条刚好盖过脚踝的长裙。”
“我想要大自然飘逸的感觉，还想要人间的烟火气息，我想让衣服里融合整个故事的元素，就像神明……”
宋文停下来，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
“里面有一个融合了芭蕾挥鞭转的动作，还有一段……连续的……复杂的旋转动作，所以裙子不能有太多挂饰，会缠在一起。”
宋文比划的形容词有些多，宋琴也翻译得磕磕绊绊地，但莫韶华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你可以在这里演示一下吗？”莫韶华放下手里的东西，“那两个旋转。”
宋琴没有说什么，宋文更是直接站起来走到接待室一片还算空旷的地方，姿态一起，跳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莫韶华感觉宋文的眼睛更亮了。
起手，抬腿，旋转。
她笑起来了。
好像是被关在冰块里的太阳逃出来了。
“我可以听一下你的舞曲吗？”
莫韶华看着宋文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可能懂了她的意思。
“这怎么可以……”宋琴一听这话就皱了眉，这是参加比赛的作品，怎么可以轻易泄露给外人？
可是宋文似乎并不那么想，她拉住姐姐，径直从包里拿出手机将音乐播放了出来。
“小文……”宋琴阻止不及，忙转头看向一旁的萧代远，可他根本就没有要阻止这一切的意思。
或者说，他从始至终都在微笑着看莫韶华“胡闹”。
“嘘。”莫韶华一声短促的气声让接待室彻底安静下来，乐曲由慢而快进入高潮，当木鼓的声音不由分说地闯进原本流水缠绵的古琴声时，她伸手按了暂停。
“这里是不是那几个连续的单腿旋转？”
莫韶华手放在手机上，眼睛直直地望向对面的宋文。
宋文闻言点头。
是了。
莫韶华勾唇。
“你要的根本不是神，而是人。”
莫韶华拿起平板坐直身子，转头对萧代远说：“如果要在白色雪纺的最里层加一层红色，能不能做到静止时看不出红色？”
萧代远挑眉，就着莫韶华的手在平板上画了几笔，然后很干脆地回答：“可以。”
莫韶华的视线跟着萧代远的笔，看着他随意地将画中服装的腰线弧度加大，形成明显的蓬松感，再擦除刺绣和肩袖，将繁复的喇叭袖改成了后背交叉的双线吊带。
他寥寥几笔将画改好，然后带着莫韶华手腕一转，让平板正面对着宋文。
“三层白色可以遮住单层红色，加大裙摆形成蓬松效果会增加灵动感，但这样即使我减掉了袖子，也会使裙子重量增加。”
萧代远给宋文解释完改动部分，也说明了服装重量对舞蹈造成的负担，不过他没想到莫韶华会替宋文回应这一难点。
“她能驾驭。”莫韶华看向宋文，看见她露出一个和刚刚旋转起来时一模一样的笑容。
她们彼此心照不宣，都给予了这个陌生人最高的肯定。
于是莫韶华转头继续对萧代远说：“还可以在红色部分的裙摆上锈些简单的花纹，总之在红色那一层做一点简单细致的装饰，转起来就能看见了。”
萧代远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提笔继续修改。
最后他选择用金线在红色的裙摆上锈一圈窄窄的祥云图案，隐在三层不同方向破开的白色雪纺下。
这样就能保证静立情况下只能看见白色，只有踢腿旋转是才会露出那抹热烈的红。
如同纯洁安静中炸开的热情，虚无神意中蕴含的人性。
宋文接过萧代远递过来的平板，对宋琴比划了一阵，最后宋琴从连续的震惊中回过神，对萧代远说：
“她说喜欢这个设计。”
“那我们会在五天内完成制作，五天后我们会电话联系你们，微调完成后就可以付尾款交货了……”
后续关于制作和交易的问题，莫韶华就没再插嘴了，她看着对面依然抱着平板的宋文，坐到她身边和她聊起了天。
“你是马上就要参加比赛了是吗？”
宋文点头。
“你上高中了吗？”
宋文摇头。
“15岁？”
宋文点头。
莫韶华摸着面前的杯子，停顿了许久，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要去参加靛青杯吗？”
宋文点头。
莫韶华抬头，宋文也在看着她，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可她不会说话。
莫韶华最后对她微微一笑：“加油。”
她们的对话止于此，之后宋琴和萧代远谈完就带着宋文离开了，一切顺理成章，似乎完美落幕。
萧代远现在接待室门口，看着两姐妹离开，才对办公室里三个人一笑。
“成了。”
“我就知道！”童佳苗拍手叫好，“哎专业的东西就得专业的人来。”
“哇韶华姐这么厉害吗，会跳舞还会设计？”舒蔓蔓惊讶得站起来跑到莫韶华旁边，上上下下大量她，“韶华姐你怎么做到的。”
莫韶华被她抱着胳膊，哭笑不得地表示其实自己根本不会设计。
“只不过你们不知道她舞蹈里要表达的意思，”莫韶华说，“她说自己要飘逸灵动的感觉，要大自然的自由，还要人间的烟火气。”
“但她的高光部分又是高难度的旋转，又加了厚重的木鼓，那她表现的就不是仙气飘飘的神性，而是真实而热烈的人性。”
飘逸不是缥缈，是自由和纯洁。人间不是苦难，是真实和热爱。
“她跳舞时和平时的反差，一瞬间就让我想到白色和红色，红色是最能代表热爱的颜色，而藏起来的红色，非常适合她。”
说到这里，莫韶华突然笑了。
“当然，最主要是我觉得她能带得动那么重的裙子。”
舒蔓蔓其实并没有舞蹈方面的任何知识，但听莫韶华讲出来，她就是能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尤其能听出来莫韶华对那个女孩子的欣赏。
“好了好了，我要去吃饭了。”萧代远把莫韶华从舒蔓蔓手里解救出来，拿了桌上莫韶华留给他的奶茶就揽着她的肩往外走，“今天不加班，明天早起。”
“好啊！”舒蔓蔓听见不用加班开心得不得了，完全不在意老板的“护食行为”。
“韶华姐下次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