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的切入点在哪？尸体肯定切入不了，几个嫌疑人也早已查无可查。将近十年的时间里，这个案子被无数次重启又封存，每个调查员的记录都存在这个厚实的档案册里。所有有可能、有价值的调查方向都被追溯过，从调查记录里看不出有什么遗漏。忽然——我的眼睛被其中一份叫齐桓的刑侦队员所写的案情记录吸引住，因为他的切入点很独特，和我想的一样。
齐桓在2008年接过了前任的接力棒，继续跟进此案。与我一样，他没有从已有的调查记录里获得太多有价值的线索。不过很快，他就注意到了这个案件中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个线索：鱼。没错，就是鱼，草鱼，很大只那种。众所周知，草鱼之所以叫草鱼，是因为它是最典型的草食性鱼类，这种鱼大都生活于平原地区的江河、湖泊中，一般在水的中下层和近岸多水草区域，毕竟，草是它们活着的基础。当然草鱼偶尔也会吃一些荤类，什么蚯蚓啊红虫那种。养殖的草鱼，大多喂食粮谷类期间，当然不排除养殖户为了快速使鱼上膘，喂食一些脂肪累、糜肉类的饲料。在有的选的情况下，草鱼当然更喜欢吃肉。
这样推测，我和齐桓都自然而然的做出了一个结论：草鱼在案发前的三天之内曾被人为投喂过，而饲料，就是受害者的尸体。当然，以草鱼的牙齿和消化能力来说，是断不可能将整具或者较大块的尸体啃咬消化成残渣碎末的。所以很明显，尸体在入水之前就已经被人为的绞成肉末，方便草鱼吞食和消化，进而达到凶手毁尸灭迹的目的。在案情记录里，清楚的记载着曹虎案发前喂鱼的时间和次数，其实说起来，曹虎并没有定时、定量的喂食过他的草鱼。一来曹虎养殖规模不大，但水塘规模竟有3000平米还要多，集中投喂成本太高，而且不见得有效；其次就望楚村这个地方来说，生态环境着实算不错，植被繁茂、空气宜人，这样的环境自然不缺好的水源地，曹虎的鱼塘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水草丰茂、水源干净，简直可以说是草鱼的天堂，即便长时间无人投喂，也决不会有一只草鱼饿死。
根据这些情况，不难进一步推测出凶手抛尸的时间，应当在案发前1-3天内。现场的照片记录有死鱼、鱼塘环境、碎尸残渣等一应俱全，其中齐桓的推理也已经计算出了抛尸时间，但却再无下文。估计他在这一步卡死了，他接下来的记录就是根据抛尸时间这一线索查找案发现场嫌疑人留下的痕迹，比如说脚印一类的，进而推测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当然，他的找寻毫无线索。因为他做这项工作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年，他只能从当时法医拍摄的现场照片里情景还原。当然，这是行不通的，因为这条路已经有前人走过了。
翻阅至此，我停下来梳理了一下目前的问题。第一，案发时正是本省梅雨季节，正巧案发前五天都在下连阴雨，鱼塘四周都是田地，在雨季颇为泥泞，凶手是如何做搬运尸体时连脚印也未曾留下的，甚至抛尸现场、周围道路均在这一时间内均未发现可以车辆痕迹；第二，凶手如此变态的杀人碎尸手法，到底是和受害人有深仇大恨还是心里变态导致的杀人？如果是前者，那么两人之间经历了怎样非要你死我活的交集？如果是变态心理作祟，那么凶手的作案必然不会是偶发的，那么又是什么终止了变态凶手的下一次作案？第三，受害者究竟是谁？为什么长时间以来没有收到和死者DNA相匹配的失踪者家属报警？死者没有家属吗？或者说，凶手就是死者唯一的家属……
突然！档案盒里的两张照片牢牢抓住了我的眼球——这是在抛尸现场的鱼塘拍摄的现场环境图，理论上不应该存在两处重合的镜头，而我手上的这两张照片，却有着难以被人发现的一处共同点。第一张照片拍摄的是鱼塘西北角的斜堤和附近水面环境，在照片右下部的位置，相机记录到了两个交缠的黑色垃圾袋，从图片中可以依稀看到其中一个垃圾袋有一个月牙形的破洞。另一张照片记录的是从鱼塘中捕捞出的草鱼被开膛破肚发现尸体碎屑的图片，在草鱼肠道中发现的一小撮令人作呕的烂肉中，我发现其中明显有几块与人类身体组织不相符的细小残渣。残渣呈黑色，看起来像塑料袋碎沫一类的东西，这应是未被消化的塑料袋残渣。草鱼是不会主动去吞食塑料袋这种不好吃不好消化的物质的，只能是吞食其他物质时被动吞下的。那么草鱼是吃了什么而不得不去吞食夹杂其中的塑料袋碎屑呢？尸体！绞的粉碎的尸体必然需要一个载体来运输和抛尸，显然塑料袋就是最为便捷和可取的优质载体。案件调查期间，办案人员曾确认过，距离抛尸现场不到两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型的农贸市场，农贸市场位于抛尸现场东北方向，案发时间为五月份，当地盛行西南风，所以会有数量较多的商家使用的塑料袋会被西南风吹到鱼塘周围，一但沾了水，或多或少的塑料袋便会浮在水面，所以当时这两个可疑的黑色带月牙碎痕的塑料袋很容易被刑侦人员忽略，甚至于屡次的复盘都难以洞察这一线索。所以案件的关键点，应该与这几个黑色塑料袋有些某种必然联系。这种塑料袋我熟悉，廉价而不结实，多用于农村土市场装带死鱼烂虾等无使用价值的物质，当然最多的是当地居民用来装垃圾使用。所以这种塑料袋随处可见，取用便捷。那么关键疑点是：塑料袋上外翻的月牙形破损痕从何何来？是有特殊意义还是偶然出现的？
我思索起来，右侧槽牙又不自觉的咬起舌头，这是我在大脑高速运转时的不自觉动作，这种不定时的阵痛使我的大脑接受间断刺激，从而提升思维清晰度。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之前办案人员所推测的抛尸时间是案发前1-3天内，这个范围虽然小，但我却对它产生了质疑。这个结论是按照草鱼的消化能力推测出来的，而草鱼毕竟不是人类，无意识反抗凶手操控，只得被动接受投喂，这个关于抛尸时间的推论自然也不是无懈可击的。在我看来，只要抛尸者稍加手段，就可以让鱼塘里的鱼不能第一时间吃到碎尸，从而达到影响法医判断抛尸时间、为抛尸行为设置加密锁的目的。那么凶手采用的是什么方式呢？塑料袋！一定是这样，凶手将绞碎的尸体分别装在几个大袋子里，利用某种交通工具在案发前至少五天的某个便于行动的时间，将装有尸体的塑料袋分散投入鱼塘。其中最关键的线索就是凶手抛尸前，曾使用过某种月牙形的东西将塑料袋穿刺出一个孔洞，这样可以使塑料袋内的尸体碎渣以不间断的方式缓慢流淌进池中，这就好比一个慢性毒药，不至于使塑料袋内的尸体直接全部暴露。等到尸体残渣流淌干净，塑料袋便会被受力流淌的池水冲刷干净，然后漂浮出水面，和其他漂浮在水面的塑料袋一般无二，隐匿其中。这种塑料袋的承重能力不会超过五公斤，按照普通人体重在五十公斤左右计算，那么凶手至少使用了十个这种塑料袋来抛尸。塑料袋上的月牙缺口不大不小，虽然尸体暴露出来的量会较少，但在被草鱼吞食干净之前一定会源源不断的暴露，持续时间应当不少于一个昼夜。按照案件记录里当时的天气，凶手抛尸留下的痕迹经过了一个昼夜的雨水冲刷，再也没有留下有价值线索。还有一点不得不提，草鱼对肉类的消化能力是正常人的生活常识，显然这一点凶手没有想到，不然也不至于被买鱼的人发现。由此可以推断，凶手距离抛尸点距离较近但对鱼塘熟悉程度有限，不清楚鱼塘内饲养的是对肉类基本没有消化能力的草鱼。
那么第一个问题暂时算是解决了，抛尸人的犯罪痕迹就是如此隐匿的。至于第二个问题，应该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分析，如此惨绝人寰的杀人碎尸手段，绝非常人所能为。凶手的变态思维模式、反侦查意识、以及冷酷嗜血的性格都体现了他的不同寻常。不管是熟人作案还是激情杀人，凶手的变态心理必然在生活中有些或多或少的表现。至于凶手为何在案发后开始销声匿迹，这一点有两点可能：第一，凶手预谋杀害仇人，得手后目的达成，所以收敛了自己的变态行径；第二，凶手在作案后的某一个时间节点，遭遇了不可抗力而无法继续行凶。这个不可抗力细说起来就多了，比如说意外死亡、失去行动能力、被警务部门逮捕等等。第三个问题，也就是死者身份问题，这个侦查方向很明确，也很唯一：独身者、流浪汉、孤寡老人都有可能。
理清思路之后，我立马按铃叫来警务厅派来的协助调查员张冰助理，将几个新发现的调查线索和侦查方向列出来交给他，请他通知刑侦部门按图索骥，立即介入重查。首先，以案发前五天为时间点，之后的一年时间内，距离抛尸现场半径在三公里以外的居民，由进到远筛查这一时间段内因各种原因致残或失去行动能力的人，另外就是这一时间段内被警务机关因某种犯罪行为而打击处理、逮捕羁押的人，其中侦查重点方向是至今仍在关押的。其次，扩大案发前后失踪人口追溯范围，以城市女性为重点目标（考虑情杀的最重要可能性），年龄在18岁—48岁之间为主要侦查方向。第三，以街道警务办为单位，走访居民，侦查方向是消失人口，之所以说是“消失”而非失踪，是为不遗漏被亲属以某种借口而“被消失”的人，比如说外出打工常年未见、离家出走不知去向等等。
任务布置下去，我知道因为时间太久，很多线索以无法追根溯源，但此案涉人命，犯罪手法极端，社会反响恶劣，即使再难追溯，也不能轻易放弃，毕竟，这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